文西鄉縣城。
這是穿越到本世界四年零五個月後王念第一次進入縣城。
天空陰沉,街道擁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嗆人的灰塵,整個縣城都灰撲撲的。
吳英說得沒錯,縣城的建設還真不如431廠。
經常被縣城廠子請去指導工作,施向明對縣城裡的路早已熟悉,下了車站就領著王念往一條小路走。
“一會領完證再去趟國營商店,咱們還能憑結婚證去排隊領張家具票。”
彆人結婚有父母長輩操持,到了施向明這卻隻能兩人親力親為,就是置辦家裡的瓶瓶罐罐都得王念拿主意。
至於施父施母,因為要幫大哥帶孩子抽不開身,早早就回信不來參加婚禮。
對此施向明並沒有多少感觸,就是好些規矩隻能頻繁地麻煩黃秋紅兩口子和吳英。
王念聽罷,趕緊低頭看了眼帶子都收到胸前的軍挎包。
包裡裝著王念加原身那麼些年的零花錢以及王勇和嫂子前幾天給的體己錢。
臨上車前,包裡又多了施向明交給她的五百元巨款和一大把票。
這麼多錢揣在身上讓王念緊張了一路,上車前還特意把包塞進外衣裡夾著。
“昨天清點東西發現還沒有炒菜鍋,我想買口鍋。” 王念說。
這個即將成型的小家由兩人一點點置辦,眼下除了房子還沒分下來,家裡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就是施向明手頭隻有兩張工業票,兌了蒸鍋和菜刀鍋鏟之後炒菜鍋一直沒弄到。
王念聽人家說縣城國營商店前專門有人倒賣各種票,所以揣上所有私房錢打算去碰碰運氣。
家是兩個人的,總不能讓施向明一個人出錢出力。
兩人抄近路走的巷子路麵崎嶇不平,不少舊時的完整地磚都被撬走,隻留下無數坑窪。
就算走得再小心,轉角突然衝出來的自行車還是嚇了兩人一跳。
叮鈴——叮鈴——
那輛自行車歪歪扭扭地擦著兩人騎過,最終輪胎卡進不遠處一個坑洞裡側翻。
緩過神來時王念發現自己正以一個雙腳離地的姿勢被施向明單手抱在臂彎裡。
“沒受傷吧?”施向明蹙著眉頭,連呼吸都沒有亂半點,說完輕輕把王念放下站定:“我去看看,那位同誌好像受傷了。”
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中年男同誌幾乎坐到了泥水坑裡,半個身子都是泥。
腰間仿佛還存留著大手留下的觸感,灼熱沿著肌膚迅速蔓延開。
王念隔著衣服搓了搓熱處,這才跟著走過去。
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心動就會出現在某個奇奇怪怪的點。
“同誌,你沒事吧?”
施向明攙扶著中年人坐到路邊的石墩子上,趁他緩神空隙又去扶自行車。
車子鏈條被磚縫掛的脫落在地,施向明架好車,三下五除二幫著修好,抓著腳踏板轉動兩圈確認輪子轉動流暢後拍了拍手掌。
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快得中年男同誌哼痛後的半句都卡在了喉嚨裡。
“謝謝……謝謝你同誌。”中年人長呼出口氣,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泥水,滿含斥責地掃視四周:“好好的路不知道被誰糟蹋成這樣。”
王念站得近了些,視線很快被中年人穿的中山裝所吸引。
灰色中山裝,手提黑色公文包,典型的政府乾部穿著,而且看中年人說話時一板一眼,職位應該還不低。
剛才王念就已經發現了個現象,這條巷子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個台子堆放自家的柴火或者雜物。
有人擔心柴火受潮,於是把地磚撬了鋪自家牆邊,而後其他人有樣學樣。
“都在自家門口呢。”
隨著王念隨便一指,柴火下重疊了兩層的青磚露出個邊角。
中年人隨之看去,眸光當即一沉。
“我看你手受傷了,要不我幫你瞧瞧?”
中年男人摔倒時下意識用右手支撐身體,起來後不停揉著手腕,看樣子應該是扭得不輕。
“你是大夫?”
施向明搖搖頭,先走到牆邊從接雨水的大缸裡舀了點水出來洗乾淨手,這才走到中年男人身邊坐下:“在我外公手下學了點皮毛。”
黃秋紅說施向明是中醫世家,其實了解得可能還沒那麼詳細。
真正中醫傳家的是他外公那邊,而且到舅舅和母親這一輩徹底斷了傳承,反倒是施向明學到了點皮毛。
趁施向明檢查,王念趕忙低頭檢查衣服有沒有遭到殃及。
說不定一輩子就一次的結婚照,怎麼也不能在結婚證上留下汙點才是。
手腕的疼痛在按摩下逐漸減輕,中年人看王念彎腰小心翼翼地擦拭皮鞋上的泥點子,微笑問起:“你們這是趕著去照相?”
女的身穿嶄新布拉吉和皮鞋,男同誌一身西服,頭發梳得整齊,一看就是要去照相。
再看兩人年紀,要麼是照工作照,要麼就是結婚。
“看來是要去照結婚照呀。”
不用王念回答,男同誌壓都壓不住的嘴角就能說明一切。
“您的手沒什麼大礙,這幾天彆提重東西,休息兩天就成。”施向明笑盈盈地道。
“您住哪?要不我們送您回家去吧!”王念好心提議。
中年人的黑發中已經夾雜了不少白絲,加上眼角皺紋,年紀至少在五十上下。
狠狠摔了這麼一跤,還真夠嗆!
“不用麻煩你們!”中年人豪爽地擺擺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哪能耽擱你們的大喜事,這照片一時半會可出不來。”
這也是兩人為什麼緊趕慢趕坐第一班車上縣城的原因。
照完相後得等四五個小時才能拿到照片,兩人辦完所有事還得趕下午最後一班車回公社。
施向明是廠裡大忙人,就算打報告領結婚證也隻批了一天的假。
“那我們把您攙扶到路邊,前邊的路更不好走。”施向明立刻道。
這條巷子的後半截好歹還留了些地磚,到前半截連青磚影子都見不著。
上一次同事領施向明往這條巷子裡抄近路,走一半正好遇到有車碾過,濺了兩人一身泥點子。
中年人這回沒推辭,任由施向明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頭。
“我看男同誌對這條路的情況很了解,具體是什麼時候出現撬磚的情況,你還記得嗎?”
中年人走得很緩慢,語氣在詢問中不知不覺放緩。
王念猜得不錯,中年人確實是乾部,還是剛調到文西鄉第一天上班就摔了的文西縣縣長——楊鳴思。
不過兩人眼下肯定是沒法看不出來其具體身份來的。
施向明隻是把知道的情況如實說了說,期間不由摻雜了一絲個人感情。
“你說的對!老百姓們這麼乾確實不對,但也是無奈之舉。”
這條路是進城的近路,人車都往巷走,久而久之青磚碾碎不少又沒人管。
住周圍的居民們想著與其被車碾爛還不如自己撬了堆柴火,反正路遲早都會爛得沒法走人。
車子剛推到巷口,楊鳴思忽然叫停兩人。
“我剛才聽你們提起鐵鍋,是不是沒有工業票買鐵鍋?”楊鳴思從公文包裡翻找出兩張票來,塞到王念手裡:“今天多虧你們,這就算我送你們的結婚賀禮。”
“那怎麼行!”王念看都沒看是什麼票,趕忙往回塞:“就是順手的事,哪值當這麼貴重的謝禮。”
“我說值就值!”
王念不依,繼續往回推。
她可不敢收什麼謝禮,要是這人不安好心轉身就舉報彆說吃炒菜,恐怕得吃幾年勞改飯了。
推來推去,中年男人濃眉一橫,瞪了眼施向明。
“還不叫你對象收下,今天你們可是幫了我個大忙。”
施向明微不可聞地點了下頭,走上來一把抓住王念的手放下:“既然是同誌的好心,咱們安心收下就是。”
“還是你這個男同誌腦子轉得快。”
中年人笑起來,拍拍褲腿上開始凝固的泥水又抹了把臉,跨上自行車。
“有緣再見。”
王念:“……”
要是沒看錯,男人剛才是故意往臉上抹泥水!
“那前麵是文西鄉縣政府。”施向明望著楊鳴思遠去的背影淡淡地道:“前些天廠子裡就收到通知,咱們縣來了位新縣長,看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一條巷子坑坑窪窪無人管的巷子,不正是送上門的政績!
兩人也算是碰巧幾句話就牽引出一樁麻煩事,楊鳴思得了好處,他們亦是……
王念才不關心剛才究竟是不是救了縣長還是什麼大領導。
那兩張票刺得掌心發癢,迫不及待想拿出來看看是什麼票,奈何手還在施向明大手裡。
試著輕輕掙脫,驚動了施向明,這才不好意思地放了開來。
“先去照相館吧,票慢慢看。”施向明笑。
王念小心地把票展平,仔細辨認皺巴巴的究竟是什麼票,當日用工業兩個字跳出時,忍不住高興地歡呼了聲。
“是兩張工業票,咱們不僅能買鍋,還能買兩口!”
身邊的姑娘激動地蹦了一下,雙眼亮晶晶盛滿笑意,整個人都好像被幸福包圍得閃閃發光。
微風拂過,裙擺隨風擺動,裙邊掃過施向明的手背,暖意順著手蔓延開來。
要是沒記錯的話,往左轉兩百米就是照相館。
他們肩並肩,一步一步走向兩人親手建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