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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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著板車穿行在京城街巷中的販水人在巷口停下,取下兩桶水擔在肩上,一步一步朝巷中走去。那扁擔兩頭都被壓的彎彎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折斷,卻是始終在他肩上停的穩穩的,一路走來竟是一滴也沒灑出去。

敲開陳宅後門,將水放在指定的地方,這人從懷中取出一張小心翼翼疊起來的紙展開,遞給來取水的人,等著她按手印。

那婆子接過,卻笑了笑:“我們家少奶奶說了,以後這個暫且不用了,都現結。”說罷,仔細數了數上麵的手印數,拿了對應的錢給他。

大夏製的元和通寶分量十足,販水人接過那串沉甸甸的銅錢,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安放,手忙腳亂一番後才塞進懷裡,最關心的卻是:“妹子,那以後你們家還要水不?”

這家三年來每天要一擔山泉水,每擔十文,向來一分錢也不少給,有時候還會湊個整,多給一些,按這戶人家的說法“少奶奶說了,你們也算是我們家的編外雇工,這是你們的獎金。”

獎金是什麼,販水人不知道,隻知道他比之前拿到的錢要多。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況這可是細水流長的穩定收入,又是無本買賣,隻要費些力氣,販水人生怕這家以後就不要自己送水了。

那婆子揭開桶蓋,見裡麵水質乾淨,一點雜物都不見,滿意地點點頭:“自然是要的。”斜了他一眼,“送一擔給一擔的錢難道不好?你還擔心我們家賴你的賬不成?”

販水人便不再說話,小意奉承一句,摸著懷中有些硌人的銅錢樂嗬嗬回了巷口處,與同行的人拉著車往下一家走去。

城外玉鳴山上以泉眼眾多聞名,且那泉水水質清冽,又經年不息,比城中井水口感好上不止一籌。明棠向來享受生活,既然有天然礦泉水可以用,她就也不吝惜每天那筆額外的支出。

食材上佳,早晨廚娘做的豆腐丸子湯味道便鮮美甘醇,明棠用了兩碗,覺得精神都好了許多。

算著時間,那邊陳太太應該也吃完了早飯,明棠對鏡自視,扶了扶發間那枝精雕細琢的雨後海棠步搖,

似是想到了什麼,明棠打開妝匣,在一片珠光寶氣中很快鎖定了一支金鑲綠鬆石的長簪,正要取出來,手卻仿佛自有主張一般,徑自伸向妝匣角落,取了最不值錢的那支銀簪出來,簪在發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明棠直到看到鏡中自己形象的變化才反應過來,嘴角抽了抽,心中象征性譴責了自己兩秒,便很快心安理得起來。

開源節流,開源節流嘛。

明棠理直氣壯,帶著折柳去了正院。

陳太太果然已經用完了早飯,正拉著陳文耀坐在窗前炕邊殷切地說話,見明棠進來,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意猶未儘一般,叮嚀道:“可要記得娘說的話。”

陳文耀素來孝順,自然是點頭應下:“兒子記下了。”

說完,偏頭看了看明棠,又跟母親使了個眼色。

陳太太心不甘情不願,露出個堪稱慈愛的笑容:“棠兒來了,快坐,早上用得香不香?看你仿佛又瘦了,也得注意些身子,多吃些東西補補。”

陳太太這話說得僵硬,心裡也仿似有螞蟻在用觸須撓來撓去,渾身都不自在。每說一句,心中就要罵一句——就沒見過這麼挑嘴的兒媳婦,整天一門心思就想著怎麼吃了!哪裡有一點瘦了的模樣,分明比之前還要圓潤些!誰家兒媳婦比婆婆吃得還好,就這還要補,真是不孝!

明棠在她身邊坐下,回她個笑臉,促狹道:“母親說得是,我也覺得近來身子有些虛,正該補補。聽說母親那裡有些血燕,不如母親疼疼兒媳,賞我一些吧。也不要多,隔三差五的,讓廚房給我燉一盞就是了。”

陳太太聽得隻想吐血。且不說她手裡現在沒有了,就是有,她自己都不舍得吃,還給這個生不出孩子的兒媳婦?她又不是錢多燒手。

看兒子也是一臉讚同的模樣,陳太太心中越發怒火高熾,有意無意地就把陳文耀先前叮囑的話忘了乾淨:“這血燕也不是隨便亂吃的。我聽人說了,這血燕最利懷孕的婦人,兒媳婦你又沒身子,吃了也是白吃。你要是現給我懷一個,彆說隔三差五了,天天吃我也樂意啊。”

陳文耀不悅:“娘!不過是些燕窩罷了,也值得你這樣?回頭讓束媽媽送過去就行了。”就是不舍得,也不該這樣直白地說出來,讓人笑話。

明棠低眉垂睫,心知肚明陳太太手中如今是沒有這東西可送了,那接下來她會說什麼呢?明棠看著指甲根處那彎白色的月牙,頗為期待。

“我可不是舍不得東西。”陳太太看了眼兒子,被他皺著眉的凶狠表情唬了一跳,本能脫口道,“是我送過去給雅兒了,如今手裡真是一丁點都沒有了。”

見陳文耀麵色大變,陳太太一時還轉不過彎來,囁喏道:“要不,我改天買了來,給兒媳婦補上?”

陳文耀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燕窩不燕窩?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明棠。

明棠先是眉梢微皺,顯得有些疑惑,隨即明白了什麼似的,竟當下站起身來,直視著陳文耀的眼睛,沉聲問:“敢問夫君,這‘雅兒’是什麼人?”

陳文耀心中煩亂不堪,本待徐徐圖之,誰知道回來第一天就被母親給捅了出來!

剛剛母親說的“最利懷孕婦人”的話言猶在耳,明棠素來心細如發,陳文耀心知是瞞不下去了,當下竟單膝跪在腳踏上,一手握住明棠指尖,抬頭誠懇道:“是我對不住你。”

再開口時,聲音艱澀無比,顯示出他正在經曆巨大的心理鬥爭:“先前有一次受邀去同僚家宴飲,酒醉之下,我跟雅姑娘就那一次,同僚便將她給了我。我本不願將她帶回來,就在外麵尋了處小院兒讓她暫且住著,準備給她尋個去處。誰知道誰知道她便有了身孕。”

明棠低頭看他,竭力回想第一次知道陳文耀在外麵養了人時候的心情,忘了做表情的臉上一片漠然,看得陳文耀心中忐忑不已。

兩人都不說話,一旁的陳太太也被嚇到了似的,靜悄悄坐在一旁。明棠卻是終於想起了那時候的心情——大約是該來的總會來的,竟有種塵埃落定感。

不過這種心情不適用於眼下的場景。明棠想了想,將自己模擬成一個眼見著彆人撿了自己掉的錢袋還不肯還的人,開口時自然而然帶上了幾分怒氣和不甘:“隻那一次?要我誇你真是好本事麼?”

陳文耀麵色不變,卻有種被看透了的心虛感,鎮定地看著明棠,微微垂下眼簾,一言不發,十足的懺悔模樣。

這一刻仿佛被拉得無限長,回過神的陳太太看著半跪在明棠麵前的兒子,越看越是覺得憋屈。這麼好的孩子,那麼大一丁點兒就知道舍了家業求鏢局帶著自己往京城來,寒窗苦讀了十年,如今已經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怎麼就該著妻運不好,膝下沒有個孩兒呢。

這也就罷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血脈,卻為著這個竟在媳婦麵前跪下來,她自生下來到現在,還沒見過哪家的悍婦能囂張到這個地步的呢!

陳太太呼吸越發急促,胸口起伏不定,瞧著兩人仿佛要維持這個姿勢到天荒地老一般,終於忍不住了:“事已至此,兒媳婦你說要怎麼著吧?我們老陳家也不是非要把個小婦生的當成寶,這不是你不能生麼?你要是能給我兒生個一男半女的,就算外麵那個是個天仙,我們家也不能要個外室子進門啊。”

明棠臉色微變,似是有所觸動。

陳太太這輩子頭一次這麼認真揣度明棠的表情,心中大喜,想著這兒媳婦不能生也未必不是好事。本來就壓她不住了,要是明棠真三年抱倆,還不早把她這個婆婆踩到腳底下去。反正兒媳婦不能生又不是兒子不能生,不管是哪個女人生的,總是她的親孫子,她一樣的疼。

眼下卻還有另一樁好處:可以借此拿捏一下她這個高貴的兒媳婦。

思及此,陳太太想把人接進來的欲望越發強烈,腦中急速盤算著,說出來的話越發懇切動聽:“再說了,妾通買賣,你是大家出身,想必比我們還清楚這裡麵的門門道道。文耀原本也不是對她有什麼情意,不過是為了孩子罷了。你眼下還年輕,總覺得父母支應著,一輩子都好過,不知道老了以後沒有個男丁支撐門戶,這日子會有多難!”

“想當初,文耀他爹早早去了,我們家還是有文耀這根苗的呢,要不是文耀那個時候已經十歲,立住了,誰知道那些殺千刀的族老能做出些什麼不要臉的事情來!”說著說著,顯見是想到以往歲月,動了情了,陳太太還紅了眼眶。

“娘!”陳文耀大急。

陳太太低頭拭淚,眼角餘光卻密切注視著明棠的反應。

許是被說動了,明棠坐回去,目光落在旁處,看也不看母子二人:“事已至此,說得真好。既然夫君與婆婆都說要接那女子進來,那就接進來吧。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陳文耀心中大定,卻暗暗對母親搖了搖頭,兩人屏氣凝神,等著聽明棠的條件。

“一來,既說是妾室,這納妾文書還是要辦的。二來,我不願意與這女子同住一個屋簷下,既然已有了身孕,就把她安置在正院吧,想來婆婆也更放心些。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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