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誰偷了不該拿的東西?嗯?”
封閉的房間,寡淡的冷燭,男人鞭子輕敲掌心,慢條斯理的腳步聲出奇響亮:“朝廷儘心儘力選賜,洪恩浩蕩,本使兢兢業業,一路以命相護,本是中州侯的榮光,結果剛到中州地界,就被盜了!”
“是你,你,還是——你?”
男人陰戾視線滑過房間裡,不管胖的瘦的,男人女人還是孩子,視線或是低垂,或是躲閃,最多背後偷偷瞪一眼,沒一個敢說話。
因為先前敢反抗的,都死了。
祝卿安垂眸,不再研究對方衣角花樣紋路,抄手靠在廊柱上。
拿鞭子的是南朝特遣團正使王良永,如他所言,特遣團前來中州,是受皇命,賜恩澤,帶了大量禮物來的,此事於搖搖欲墜,隨時在崩潰邊緣搖擺的天下大勢來說,非常重要,結果果然不順,三日前於中州邊境,特遣團被劫,具體丟了什麼,丟了多少,外人不知,但當時所有周邊的人,不管經過還是居住,不管穿著打扮,氣派身份,全部被王良永抓走看管,連自己團裡的人都不放過——
比如一對隨團出發,來自南朝的絕色美女主仆,也一並被關到了這個房間裡。
而自己這個倒黴催的穿越客,又能往哪裡躲。
不過聽說這宅子是王良永暫時征用中州侯叔叔的私產,就這條件?大倒是夠大,牆麵太粗太硬,簡單到裝修都談不上,地上臨時搬過來的草都帶著腥味,中州侯……好像很窮。
並不是所有當天被抓的人都在這裡,宅子被分成三大片區,大部分在另外兩個片區,那兩邊比較倒黴,一關進來就接連被審判問話,聽說都死的差不多了,這幾天慘叫聲就沒停過,日夜不歇,血腥味也斷斷續續,時而帶著詭異的溫度,時而濃的嗆鼻。
很難讓人感到舒適。
“是你麼?”
王良永突然眯了眼,一臉不善的朝祝卿安的方向走來。
祝卿安沒動。
“你乾的?”王良永越過他,抓住吊兒郎當站在廊柱側,一個少年的領口,“關口小白龍是吧,說說,劫過少官商,搶過多少百姓,這回吃下的東西,藏到哪了!”
祝卿安默默放下掐小六壬的手,卦象說自己此次不在局,原是衝鄰居來的。
“叫你爹做甚!彆說你爹沒搶到,倒黴催的被你個不孝子逮住了,就算搶到了,老子的東西也得留給孝順孫子!”
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勁腰長腿,唇紅齒白,好偉大的一張男高臉,奈何心裡住著個糙漢,一張嘴就是祖安問候,中二葬愛見了都搖頭。
祝卿安不用卜,都知道這小子要倒黴。
“啪——”
王良永手中鞭子一揚,在空中掄圓了,甩出脆響,最後所有勁道,全部凶殘的落到小白龍肩上。
鞭斷,血濺。
猛漢也忍不住倒抽口涼氣,少年肌肉繃緊,臉色驟變,起碼在這一息,是很難立刻平息靜氣說話的,何況挑釁。
“嘴硬就是這個下場,” 王良永扔掉斷鞭,抽出絲帕,慢條斯理擦手,“中州侯來之前,要是沒人肯自首,交出東西,你們就黃泉路上就個伴吧。”
祝卿安心念一動,此刻時間化成數字,左手小六壬已經掐算起來……
空亡?
空亡三連?
不可能,一般卜事,得空亡是不成,問婚姻婚姻不成,問求財求財不成,但找東西……找不到?永遠找不到?東西是丟了,又不是憑空飛到外太空了,就算毀了沒了,也會有跡可循,這找不到……或許,是不存在?
祝卿安垂眼,不存在丟東西,王良永在撒謊?
可南朝特遣團實實在在丟了東西,才抓了他們這些人。
卜卦一途,梅花六爻奇門小六壬,他都會用,按照當時情景適宜度自行選擇,舉凡心血來潮時用小六壬,從沒錯過,這一回,他也不可能卜錯,所以隻有一個可能——
王良永現在嘴裡說的東西,跟特遣團丟的東西,不是一回事。特遣團是真丟了東西,但王良永想找的,卻是彆的,這東西不是他丟的,是他想要。
這東西……在中州?
這就很有趣了。
朝廷,諸侯,突如其來的特遣團,到底是恩撫招順,還是栽贓陷害,還是洞若觀火,看熱鬨不嫌事大——恐怕雙方,甚至其他諸侯方,都在博弈。
將亂之世,水很深啊。
“今日本使心情好,就予你們個機會——”
“同住三日,身邊附近大概是個什麼人,什麼脾性,有什麼秘密,總該了解到了幾分,主動來報,提供線索者,有賞!”
王良永嘴角咧開一個看似溫和,實則殘酷的弧度:“接下來的時間,本使會一個個將你們帶走單獨問話,你們說了什麼,舉報了誰,隻有本使知道……你們的機會不多,可要好好珍惜。”
好嘛,改良版的囚徒困境,這是支持‘囚犯們’內鬥?
而且,祝卿安心裡不要太有數,不管誰說了什麼,在王良永那裡,都是可利用的東西,他想讓你‘說過什麼’,你就可以乾過什麼,既然不是真心‘找東西’,那‘事實真相’又有什麼重要?
抓他們耗在這裡,大約隻是為了挑事,鬨大,至於特遣團真正丟的東西,是其它博弈範疇。
“你們這是草菅人命!你們怎麼敢的!這裡是中州封地,中州侯戰功赫赫,勇武護短,絕不會看著治下百姓被無故屠戮!你們現下扣我們在此又如何,隻要中州侯回來,必為我們清算!”
一個中年男人站了出來,衣臟發亂,狼狽中似乎透出不俗骨氣。
祝卿安:……
這種時候敢這麼說話的,要麼是不要命的腦殘粉,要麼是最低級的捧殺,黑裝粉。
他記得這個男人叫……吳守柱來著?
再一細看,好嘛,眉淡目無神,嘴歪下巴削,尤其顴骨處,皮骨相連,能是什麼有骨氣的好人?裝都裝不像,脊骨不挺,眼珠亂轉,就這一眼能看透的麵相,他多看一稍,都覺得損自己的運。
祝卿安視線收回,猝不及防的,掠過小白龍。
少年肩頭浸血,目光很凶:“看你爹作甚!”
祝卿安:……
本想提醒一句的,頓時沒了心情。
小白龍:“知道了,你想打架。”
祝卿安:……
“你爹這就成全你!”小白龍擼著袖子就過來了。
……到底哪蹦出來的傻筆!你這袖口露餡了好麼!緊束,貼臂,特殊花紋,這是方便用武或射箭的習慣,我一個穿越剛三天的都知道,官員百姓軍士,文武穿著打扮都不同,你個裝蒜的自己不明白?
還有你這長相,劍眉星目,小小年紀武官帶這麼明顯,你說你是關口土匪?你是殺了關口土匪主動進來臥底的吧!
祝卿安這兩日熱鬨看的還算滿意,並不想拆穿中州侯的人身份,可是少年,茬不是這麼找的。
“又不是隻有我看你。”他迅速挑一個人甩鍋。
小白龍兩眼放凶光:“還有誰!”
祝卿安看向演出風骨氣派的吳守柱。
小白龍立刻凶巴巴過去,伸手就懟了下吳守柱肩膀:“就你啊,瞅你爹好幾眼?”
吳守柱正在演不服氣的戲呢,抬高下巴:“就瞅你了咋的!”
“那你爹不得成全你!”
小白龍砰一聲,一拳過去,對方鼻子就見了血。
二人迅速打了起來,拳拳到肉,戰況激烈。
祝卿安:……
特遣團正使王良永竟然沒走,笑眯眯欣賞了這場架好一會兒,才讓人攔下來,指著一臉血的吳守柱:“你還挺有趣的,這第一個,就帶你走吧。”
這一刻,祝卿安眼睜睜看著吳守柱麵相變了,印堂開始變黑,臉泛紅色,一根根毛孔卻卻透青,整張臉看起來如沙薄煙罩……這是死相,三日內,必死。
“都給我老實點。”王良永視線環繞整個房間,在某處略做停留後,勾唇伸手,帶著吳守柱走了。
祝卿安看得清楚,他視線停留的人,是房間裡唯一的小姑娘,小姑娘六七歲的樣子,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縱使身上小裙子臟了,臉上沾了灰,也能看出好相貌,像是被這幾日的經曆嚇壞了,她看誰都怯怯的,小啞巴似的不說話,像隻受驚的小鹿。
懵懂可愛的年紀,不該遭受這種厄運,更不該……被一個中年男人,用那樣的眼神看。
沒多久,關上的房間門又被打開,一陣不怎麼美妙,甚至沒泛著什麼熱氣的味道傳來,放飯了。
祝卿安隻看了一眼,就覺得惡心。
飯這種東西,真的每頓都必須吃麼?這桶裡拎進來的,能叫飯?
他臊眉搭眼的掐了個卦,很好,下一頓也會及時有,那這一頓不吃也沒什麼緊要,餓兩天餓不死。
他閉上眼睛準備醞釀睡意,這次是真不小心,不小心踢了小白龍一下。
小白龍猛的支楞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擺出防禦姿勢:“怎麼了?又是誰來找你爹打——咦,放飯了!”
是的,他睡著了,前一秒還在打架,後一秒他就能靠著牆壁酣然入夢,要不是祝卿安不小心踢他這一腳,他都會誤了飯點。
“好兄弟謝了!”
祝卿安:……
豬八戒投胎麼你,這豬食也能吃!
“你怎麼不盛?你要不吃的話,你那一份我替你受用了?”小白龍迅速又盛了一碗。
祝卿安:……
“隨便吧。”
累了。
這日子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情緒開始暴躁,祝卿安明白,夜晚來臨,該是睡覺的時候了……他彆無所求,真的,度不過生死大劫,穿越到文明落後的時代,倒黴催的被當作待宰羔羊都沒關係,他真的無所求,就隻想睡、個、好、覺!
可這裡的夜太煩人,門外的護衛,遙響的兵戈,遠處的蟲鳴,甚至窗外半死不活,連光都透不進來的月亮,都那麼吵!
還有鄰居土匪小白龍,乾完飯倒頭就睡,呼嚕震天響,踹都踹不醒,多麼讓人羨慕的睡眠質量……
去死去死去死!
你這年紀,怎麼睡的著的!
祝卿安頂著黑眼圈,詛咒每一個能有覺睡,還睡的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