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去看霍寶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心裡始終記掛著丁氏那天說的話。
越想越不對。
她可以說彆的事惡心她,為什麼會忽然編排出那種話呢?
畢竟滿東陽國都知道伯陽侯是因輕敵被困於峽穀,野獸撕咬至死。
她猛不丁的竟然說伯陽侯當時在平陽出現。
是怎麼突發奇想出來的?
此事必有蹊蹺,她得弄明白。
丁氏被割了耳朵,娘仨又被打了棍子,霍寶鴻用剩下的最後一點錢抓了丁點藥,喝完了就到山上隨便采了些草藥糊著。
好在傷也慢慢好轉,沒有惡化。
隻是霍寶鴻現在也乾不了活了,本來一條腿就傷著,現在另一條腿也被砸了。
沒法去乾活,就意味著少一份口糧。
每天的食物就靠老二和官府時不時發放的救濟糧。
更讓他絕望的,是依舊消沉的老大,和兩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女兒。
他怕女兒留了疤,給藥店老板下跪才要了那點藥來。
如今兩人也能下地,卻沒到他這個做父親的麵前關心上那麼一句。
罷了罷了。
都是孽障!
霍寶鴻獨自躺在門外的牆根下,越想越淒苦。
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此時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若是這腿再好不起來,他絕不拖累老二兩口子。
沒想到就這個時候,老夫人過來了。
還帶了兩個頂大的野菜饃饃。
霍寶鴻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一看到饃饃兩眼發著綠光。
但腦子裡還是本能先想到了幾個兒女,不過馬上就恨恨的將他們驅逐出腦海。
管他們作甚,隻給老二兩口子留一個,其他的餓死算了!
“不在屋裡休息,躺牆根下曬屍嗎?”老夫人歎了口氣,也倚著牆根坐下來。
印象裡,以前也和霍寶鴻這麼麵對麵談過一次話。
隻不過那時候,她是雍容華貴的侯夫人,而他,是平陽人人敬著的富商老爺。
所處的地方,是平陽最大最豪華的酒樓。
談話寥寥幾句就結束,不歡而散。
現在到這境地,倆人都粗布麻衣,窮顏素麵,坐在這土坷垃地上,倒似比以前更親近。
霍寶鴻沒說話,一口氣先猛啃完一個菜饃,鼓著腮幫子就忍不住老淚縱橫。
“大嫂……”
“怎麼就這樣了,霍家怎麼就這樣了呢?我不信大哥會謀反,一直沒信過!”
他那個人,有種總讓人生氣的憨直,就像家裡老二似的,有時候讓他覺得甚是愚笨。
那種實心眼子的人,怎麼可能會謀反!
那肯定是被人算計的啊!
“寶鴻啊,知道你大哥喪命北疆,我幾日不吃不喝,就想等他的屍骨運回,然後隨他一塊兒去了。”老夫人仰著頭,不讓自己的淚被人看見。
她強忍著喉間的疼,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些,再平穩些。
“可是等來的卻是被抄家的消息。
你大哥的屍首,哪怕一個頭顱,一個殘掌,都不會回來了。”
“全家進了牢獄,我就不想死啦!我吃蟑螂爬過的飯,喝被人添了尿的水,我不能死,我得活著呀!活著搞清楚你大哥到底怎麼死的。
四子活一子,一子破殘歸,我也隻不過是嚎了那麼一場。沒有時間再哭了,身後還有一家子人呢!得讓全家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啊。
寶鴻啊,霍家不能再死人了。”
霍寶鴻震慟。
事情遠比自己想的還要慘烈。
她們受的磨難,比自家多多了,大嫂更是連失丈夫和三個兒子,能堅持到現在,是忍受了多少錐心之痛。
而他,卻隻看到她們現在比自家過的好……
“要不是老四媳婦兒,我們是到不了涼州城的。沒餓死也被馬匪糟踐死了。”
所以,所以一家人全都聽老四媳婦的話,以她為主。
霍寶鴻全明白了。
明白之後,又想到了自身。
其實翠語何嘗不是全家的救命恩人,可是他們一家是怎麼對待的?
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啊!
活該父不父,子不子,家不成家!
家風不正,報應!
老夫人側頭,悄悄的擦了擦淚,緩了緩又道:“寶鴻,以前我問過你大哥,也問過你,你們兄弟到底發生了何事鬨的不和,可你們都不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發生了何事?
其實就那麼一件事。
那件事發生之前,他們兄弟好的很。
霍寶鴻又猶豫了。
“大嫂,大哥已經走了,再說那些也沒意義了,你知道了說不定心裡還會不舒坦。”
“那我就更要弄明白。”老夫人強硬道。
雙目變得銳利:“明明你們兄弟心裡都有彼此,為什麼就形同陌路,不見不往?
彆以為我不知道,以前回鄉,都要路過那條水流湍急的滾龍江,很是危險,後來那邊多了一艘六丈有餘的大船,船上配了六名水性極好的船手,是你安排的吧?
還有,你大哥剛被封為侯爺的那年節開宗祭祖,他因為受傷昏迷沒法趕回去,我派去送禮的人路上遇到風雪耽誤了行程。
結果到那邊,聽到的全是讚揚侯爺的消息,你以你大哥的名義,給族裡捐財捐物,還說侯爺無法趕回,是因為聖上嚴命他入宮伴駕。
族裡一片喜氣洋洋,與有榮焉。
還有,有一山民經常進侯府兜售山珍,大多是養氣補骨的東西,比尋常價格便宜一半,這也是你安排的吧?”
之前老夫人不太確定,隻以為山民心性單純,不懂價值,現在想想,一次不懂,兩次不懂,三次還不懂嗎?
見到霍寶鴻點頭,老夫人才怔然,果然是啊!
這些侯爺心裡肯定也都知曉,隻是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這兄弟倆,到底怎麼回事啊?
“寶鴻,以前我就想撮合你們和好,可是你大哥知道後生了氣,你也不聽,有些事,現在我就說給你聽。
你對你大哥有兄弟情,你大哥對你同樣如此。
當年你被人做局,弄了一批摻了木屑的假茶,身陷牢獄,你可知背後之人是誰?是宏康王爺的一個遠方侄子!替宏康王斂財的爪牙!
你大哥為了救你,不惜跟宏康王翻臉,那狗東西記了仇,跟你大哥一鬥好幾年,直到皇上把他攆到南疆封地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