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山頭不同,此地常年黑雲籠罩,不見晴空,伴隨陰風鬼哭。
有野獸竄入其中,一串哀鳴,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膽大弟子試著進去過,隻看到一具白骨,野獸好似死了很多年。
宗門令牌上會立即閃起赤光,以示警告。
若執迷不悟,就會麵臨從扣罰貢獻值,禁閉數月到數年不等,降等驅逐等等處罰。
有年紀較大的弟子其實能回憶起,百年前阿衡峰還不是如此。
正常的綠水青山,靈峰秀敏,還有一位靈植堂長老在此講課。
後來不知出了什麼狀況,被宗門列為禁地,隻有極少部分弟子能夠進入。
“好冷的陰風,骨頭都要酥掉……真不知道,這種環境中怎麼待人。”
曆歸真披著一件大氅,眉眼帶霜,已經看不出當年那個驕傲輕狂雷靈根少年的影子。
一身雷法打磨的老辣無比,好似一汪深不可測的雷池,隨時都會狂暴炸開。
“若是可行,你我百年之後都要在這種鬼地方過活,你可要考慮好了。”
馬若曦以厚重麵紗遮住了麵孔,隻露出一雙眸子。
“我已向長老會提交方案,再將三座四階靈山改成鬼蜮……隻要讓你手底下那批人配合,通過提案不成問題。”
兩人在阿衡峰外圍站定,幾名結丹知趣的停在一段距離外,給兩位元嬰老祖留下交流空間。
青楓宗如今在過去三十六個長老的基礎上,又新設太上長老的席位。
當下共有九人,皆是元嬰真君。
這個數目,傲視東域,就算放在中域也少有幾家能夠相比。
不過青楓宗地盤分散,高階修士並不全集中於一地。
至於白老祖,乘雲行泥,高高在上,早就不需要任何虛名頭銜。
他的意誌,就是絕對的規矩。
新一輩弟子,就算成就元嬰都未必能第一時間得到接見。
已經有很多年,都是通過其本命靈獸玉兔溝通內外。
太上長老和三十六位長老,共同組成長老會,掌管著已成龐然大物的青楓宗。
有新添許多條款,限製元嬰真君的手腳,讓他們在長老會中並非一言九鼎,沒了結丹長老發揮的空間。
如果說,太上長老是修為一到自動獲得。
那麼普通長老則要經過一輪又一輪的競爭,長袖善舞的手段,堅韌不拔的意誌,通曉庶務的全才,異於常人的精力……
相比之下,修為在其中占到的因素反而不是那樣大。
真要天賦卓絕,大道有望的弟子,來爭長老位置大把時間耗在上邊,何苦來哉。
隻要一朝化嬰,自有太上長老位置等著你。
眼下又不是過去,對於一名青楓宗長老來說,結丹初期和結丹後期能做到的事情無甚區分。
也不會再有外界修士,因為青楓宗長老境界不高,恥笑嘲諷。
四階靈山改造鬼蜮,一麵少了正常靈地,另一麵還需投入海量陰性靈材。
一進一出,青楓宗的家底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如果沒有合適理由,就算是元嬰真君提出,都很難在長老會上通過。
“三座?會不會太多了些,除你我外,還有誰有這需求……”
曆歸真遲疑了下,每座鬼蜮改造成本在五千萬枚光陰通寶朝上。
每往上提一個數字,長老會推進阻力就越大。
他和馬若曦兩人至今還是元嬰初期,反被後進真君超過。
若非有光陰劍君親傳這麵大旗,絕無現在這種號召力。
曆歸真分管祖師堂、秘堂、靈獸堂,馬若曦則因白老祖一句話執掌權勢最盛的執法殿。
“蘇青青……她的大弟子上月同我侍女巡視黑海歸來,路上提及她師尊借閱了觀地藏渡魂法。”
馬若曦將麵上黑紗摘下,露出一張醜陋麵孔,頭發灰白。
“你覺得這種消息,會由一個弟子隨口透露出來嗎?”
“師妹……”
曆歸真沒有接話,語塞停頓。
這些年馬若曦都沒有在公眾場合下揭下麵紗過,大家隻知道她在那次閉關衝擊瓶頸失敗後受了反噬,沒想到後遺症如此嚴重。
麵容猙獰,膚如橘皮,像有幾條蟲子埋在皮下來回遊走。
馬若曦弟子天養生前些年化嬰失敗,心魔難渡,第一關就走火入魔。
碎丹化嬰,再無回頭路,神仙難救。
受了弟子身死的刺激,心有戚戚焉的她求了兩顆破境丹藥強行衝擊瓶頸,心急之下功法就出了岔子。
好在收手的快,起碼沒危及到性命。
化嬰之後,厲歸真和馬若曦的聯係就少了,各自分管著一攤子事情。
加上宗門如今的設置,元嬰真君間相互製衡,利益方向往往並不一致。
不再是過去高層寥寥幾人,修行資源怎麼分配都充沛剩餘的時候。
元嬰真君自己能讓,可你的親族後人,你的弟子傳人,依附於你的門人修士,他們不能讓。
可再是關係冷淡,從微末時期一路走來的師兄妹,感情到底不同。
“你我天資,能走到今日,已經僥天之幸,全仗師尊眷顧……有些事情,強求不得,天定無此命數。”
厲歸真回想當初萬仙澗中,那個英氣少女,有些動容的說道。
早先他自視更高,一直不肯低頭,拿雷法強行衝擊還差點傷了身子。
直到後邊認清自己和葛蒼差距,才放下執念。
一念天地寬,修為雖無突破,起碼雷法上長進不少。
“隻是沒想到連蘇師妹都開始考慮後路,她的年紀離大限還早著吧?”
“五百多歲也不小了,這個歲數才元嬰中期……葛師伯同年齡都大真君了,如今還不是卡在化神之前,要不是師尊送了一株年輪花煉出瑤池玉露丸,隻怕已身死道消。”
馬若曦說話時候,臉上疤痕蠕動的更加厲害,令人頭皮發麻。
“也是,早些給自己準備好退路,總好過臨時抱佛腳……既然這樣說了,想來投票時會有默契。她化嬰前做了半百的傳功殿殿主,在傳功一係長老中影響力不小,三人合力肯定萬無一失了。”
三座鬼蜮,基本要用光青楓宗近二十年的富餘資源,其他人利益受損,反對聲浪肯定小不了。
厲歸真微微頓首,抬頭看向阿衡峰上聚起的層層地府,已經是鬼影攢動。
“師妹提案,我會吩咐下邊人通過……先看昭青表現吧,若他不能成,皆成泡影。”
兩人都將殷切目光轉向阿衡峰山頂,那裡正是白昭青在開始渡劫。
成功與否,關係著青楓宗這幾位元嬰真君的未來道路選擇。
當年白昭青被人擄去十地酆都,放血攝精,回來後佐以頂級丹藥用了數年時間才恢複過來。
可等到結丹圓滿,才發現在十地酆都受了陰氣,進入四肢百骸的最深處,化嬰一步再無可能。
送到韶華洞天,白老祖親自出手看過,遣人要來五階陽性靈物調養身子,也隻是將缺陷補上。
根基已經發生改變,若強行化嬰,天雷劫下陰氣爆發出來,隻會引得粉身碎骨。
換成彆人,早就死心,了此殘生。
誰叫白昭青有個好祖宗,白老祖翻閱了無麵判官送來的十地酆都全套修行功法。
從中間折了一卷出來,又根據白昭青的情況向十地酆都要來多件鬼道至寶,憑空開創了一條正常修士轉修鬼道的路線。
隻要渡過地府冥劫,他就是貨真價實的元嬰鬼修。
甚至壽元上邊,比正統道家真君還要有優勢。
四階鬼修可活兩千歲,五階陰神更是能存在五千載。
無麵判官說,這或許是天道對鬼修五階往上前路斷絕,又懼陽怕雷厭火的補償。
如果白昭青成功,就等於為厲歸真等人指出一條明路。
本就大道無望,轉修鬼道一下多了一倍的壽元,怎能不心動。
與之需要付出的,被困於鬼蜮無法離開,也顯得不是那樣不能接受。
頃刻間,地府冥劫已過五重,正顯出第五殿,有熱油從天而降。
這不是普通滾油,而是內外兼灼,隻要沾著一點,即皮肉潰爛,神識劇痛。
身處劫中的白昭青不慌不忙,打出一柄寶傘,往頭頂撐起輕輕一轉,就有幾排寶珠旋轉起來。
熱油落在傘麵上,來回彈動,旋即就被寶傘轉開。
濺在地麵,呲的一聲燒出好深一個大洞。
轉眼功夫,地麵就坑坑窪窪,增了不知多少個直通地心的小洞。
“五師弟最近有沒回過山中?”
厲歸真看了兩眼,就知道地府冥劫前邊九重難不倒白昭青,逐不再多看。
師尊替他渡劫準備的寶物,彆說結丹弟子,就連許多元嬰真君都要咋舌心驚,根本置辦不起。
就拿這柄寶傘來說,本身是極品靈寶超出了白昭青的駕馭能力。
可白老祖取了個巧,將傘麵上三百六十五顆寶珠全換成了四階靈珠,每一顆上都刻了一道禁製。
隻要白昭青用力轉動傘柄,靈珠自會化作靈力,讓寶傘運轉下去。
每轉一圈,就有三五顆四階靈珠磨成粉末,消耗速度驚人。
換來的,就是堪比元嬰的守禦效果,放在地府冥劫中簡直大材小用。
類似寶傘的保命手段,白昭青手中還有兩件。
所以知情人沒一個擔心鬼修天劫的,都隻是在憂心他將一身真元轉化為冥氣的時候能否成功。
“宋鼎在北海自有道場,還是五階靈地,沒事怎會來爛柯山。”
馬若曦淡淡說道。
這位最小的師弟,如今已元嬰圓滿,據說在北海水眼深處淬煉神識當中。
再有數年,就能達到衝擊化神的第一個標準,神念化晶。
同為師尊弟子,如今師兄師妹壽元不多,在開始研究轉入鬼道的可行性。
小師弟卻節節高升,離化神隻差最後一步。
“聽說他又得了一口五階火行飛劍,不知道離湊齊全套五行飛劍還還差多少。”
和馬若曦不同,厲歸真化嬰後有了妻妾,開枝散葉,成了人丁興旺的一個家族。
平常很多時候,都和親族一起棲居爛柯山附近的族地。
見對方沒有回應,厲歸真反應過來又將話題扯開。
等到第九道冥劫消散,十殿並立,空中同時張開大門。
那陰風黑氣,都快將整座爛柯山遮掩,離鬼蜮好遠地方都有些微寒意。
無數鬼影,從門中衝出瘋狂向下撲去,要將生人的血肉徹底撕碎。
每一頭鬼影,都有相當初入四階的標準。
這個數量,何止成千上萬,彆說尚未轉化完成的白昭青,就算元嬰真君都會頭疼。
白昭青拿著寶傘瘋狂轉動,每一轉化出一圈靈光,層層疊疊。
又掏出一張符籙,往身前虛空中一貼,幾個金蝌靈文形成一條金龍,守在身前。
那些鬼影尖聲嘶吼,倒在靈光和金龍口中,化作縷縷青煙。
可相比總共數量,死去這些隻是杯水車薪。
想要順利通過,隻能讓自己轉化成功,變成一名真正鬼修。
到了那個時候,白昭青成為鬼影的自己人,就會主動散去。
對從小就走鬼道的修士來說,前邊九重渡劫通過,到最後一重就是慶祝時刻,收獲勝利果實,根本沒有難度。
隻需顯露冥氣,這些鬼影就會從敵人轉變成大補藥,鑽入體內數道讓冥氣升華到四階標準。
留給白昭青的時間有限,在寶傘和金龍符籙破滅前必須要完成。
否則萬鬼噬身,連死都是一種奢望。
神魄會被留在鬼蜮當中,至少被持續撕咬上百年,才會逐漸消散。
到了此刻,才是對他的第一道大考。
畢竟前邊的地府冥劫,基本能算白老祖幫他渡過,眼下才是憑真本事的時候。
如何做,《觀地藏渡魂法》上已經講的明明白白,就看白昭青究竟領悟了幾分。
“因果昭彰,六道仰恩……大聖大慈,冥府十王。”
白昭青跌坐地上,雙手結印,口中呢喃。
身上竟有淡白輝光升起,讓靠近他的鬼影失了暴虐,麵色柔和下來。
最貼近的幾道,得了渡化,怨毒仇恨神色退去。
雙手合十,滿麵淚水的歡喜一拜,凝成一線白光衝上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