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川趕到甲板時,救援人員已經下去第二波了。
他目眥欲裂地想要跟著一起下去,被父親沉著臉掌摑了一耳光。
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她。
夜如此黑,海如此寬闊,所有人都搖頭說人十有八九是沒了。
傅以川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他找到了當事人之一即那位陳家千金,第無數次地提出自己的質疑。
“你們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我不相信你們會因為一條破裙子吵架動手!是假的對不對!她根本就沒事!告訴我,她在哪裡!”
“不知道。”
對方看他良久,像是被他打擾得不勝其煩,直截了當開口:“傅以川,喜歡書音的人不止你一個,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也不會是那個例外。”
“你喜歡書音,卻不夠了解她。”
“你以為你能護住她是嗎,那你就從來沒覺得奇怪,你找了她那麼久,為什麼派出去的人一點消息也帶不回來,以你傅家如今的地位,你認為還有誰有理由能對你這個傅家大少爺陽奉陰違呢?”
幾乎是話音剛落,傅以川就得到了答案。
他的叔叔,他的父母。
是他們傅家,不允許他找到她。
“傅以川,這本身就是場交易。”
明眼人誰不清楚,當初謝氏一案不過是上頭有人動了歪心思,想要用謝氏建築做工具大撈特撈,結果遭到了謝氏的拒絕。
謝望州為給二子平反,找到當時最適合的傅家合作,他手中的證據與名單隻交出去四分之三,整件事牽扯太大,物極必反,謝望州用他的死那向剩下四分之一的人表明,他不會繼續往上查。
因為,他要保住他的妻子和孫女。
謝望州沒跟傅家提任何好處,他隻有一個條件,讓傅家做配合,借傅家的手,幫助妻子與孫女金蟬脫殼,開始新的生活,隻不過那時的他沒料到妻子會緊隨他而去。
“放手吧傅以川,你一直壓著她的死訊,是在害她,讓書音徹底自由吧,她原本就應該是自由的人。”
放手……忘掉嗎?
傅以川用自己往後的十幾年時光證明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的確放手了,不再阻撓“謝書音”這個身份被注銷。
可她對他的影響依舊存在。
一次陪同長輩吃飯,期間出來透氣,他在經過某個包廂時,聽到從沒關嚴實的門縫中傳來調笑的男聲與女孩絕望的求救聲。
是幾個名聲爛透了的紈絝子弟。
傅以川不欲摻和進這種事,掏出手機打算報警了事,可沒等號碼播出去,他又想到報警對這群垃圾極低的作用力。
不知怎麼,他忽然想,如果是她,肯定想也不想就衝進去了吧。
她總是熱心腸。
這個念頭才冒頭,傅以川就放棄了置身事外,他踹開包廂門,拉開那幾個紈絝子弟,脫下外套披在了那個女孩兒身上。
女孩兒嚇慘了,聲音哆嗦著說剛才的人其中一個是家裡給找的聯姻對象,以反正以後都要結婚為由欺負她。
她說,她是時家剛找回來的女兒,叫時晴。
傅以川客套安撫幾句,根本沒注意女孩兒看他帶光的眼神,把人交給服務員就走了,隻是個舉手之勞,他不認為他們之後還會有交集。
然這世間許多事有因便會有果。
隨著叔叔的位置節節高升,有越來越多雙眼睛盯著傅家,有想要抓傅家漏洞的對家攛掇那幾個被打斷好事的紈絝子弟,在他的杯子裡下了東西。
中招的傅以川胡亂穿梭在走廊,握住手機撥號的能力都快沒有,昏沉中他撞到一個人。
是他先前救過的那個女孩子。
他用僅剩的一點清醒下結論,自己幫過她,對方作為回報應當也會幫他喊醫生。
可等第二天醒來,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
傅以川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崩潰得想從這高層跳下去的心都有了,彼時的他隻以為是藥物讓他失去理智,作為補償,他替時晴解決了家裡強硬安排的聯姻。
條件是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們互不相欠。
不過月餘,時晴跑來找傅以川,紅著眼眶說她明明吃了藥,卻還是懷孕了。
她無措地問他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自然不會是留下來!
傅以川給了時晴一筆錢不菲的醫藥費和補償費。
一年後。
時晴又來找傅以川,這次,她帶著兩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兒一女,她哭著說自己很害怕,不忍心打掉他們,所以她生了下來。
又問他,怎麼辦。
至此,傅以川才看清時晴可憐兮兮的外表下藏著顆怎樣的野心。
當初他能補償的都補償到位了,他不可能接受兩個孩子,生下孩子的後果全由時晴自己承擔,他不予理會。
然而傅以川還是低估了時晴的下限,她在孩子四歲時公然帶著他們來到他工作的地方來找他。
傅以川憤怒地問時晴要多少錢,他一次性買斷她這個麻煩。
時晴卻表情失落:“……為什麼你認為我一定是圖錢呢。”
傅以川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向她。
然後聽見她繼續說:“傅以川,我知道你心裡有彆人,可她現在都不在這裡了不是嗎,她既然離開了你就說明她不值得,我會努力的,努力讓你喜歡我,喜歡孩子,哪怕一點點……”
“住嘴!誰準你提她!”傅以川反應很大,臉上的嫌惡像銳利的冰刃能刺穿人所有的自尊,他一字一頓告知時晴:“你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就憑你,也配被我喜歡?”
到底擔心驚動家人,傅以川甩給時晴一張支票,將她和孩子送離了海城,他警告時晴,倘若她還敢出現在他麵前,他不保證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那之後,不知是警告起作用還是如何,時晴果真沒有再出現。
警局那通電話結束,時晴還是等到了傅以川。
會見室。
男人疾步踏進,猩紅著眼,一把掐住了時晴的脖頸。
“……看來你……你知道了?”時晴躲都沒躲,艱難地笑起來,看起來很得意:“傅以川,你知道……緣分有多麼奇妙嗎……當初你把我們趕走,沒過多久我就在另一座城市遇到了她……謝書音。”
“你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的她,一下子就被我遇到了。”
“你們傅家的支票就是好用……願意做這件事的人可太多了,一刀斃命……哈哈,她的死,你也有份…,本來你可以早點知道的,但凡你對我有一絲關注的話。”
傅以川的眼愈發紅了,牙齒幾近咬碎,說如果能重來,他那晚絕對不會救她。
“是嗎。”
時晴笑得更歡了。
直到今日,她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人人都道她可憐,從小走失,殊不知,是她那個迷信的爹聽了什麼大師的讒言,說她八字硬會克得全家不得安寧,將她送走,不僅如此,還要讓她受儘磨難,她受的磨難越多對家裡越好。
她從小的生活環境致使她的性格如此極端,為了生存,為了得到什麼,必須不擇手段,儘所有努力消除所有擋道之物。
時晴看著眼前恨不能將自己掐死的男人,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最初,她沒騙他的。
她那個便宜爹既嫌她克全家,卻又在公司生意困難之際想起了她這個女兒,把她接回來打算用她換取一筆投資。
是傅以川救了她,從天而降。
這個人,是她貧瘠了十幾年的人生中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溫暖得讓她如同能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其實時晴以旁觀者的視角去反觀全程,她會覺得這樣的自己愚蠢至極。
她原本有副好牌的,可以過不一樣的人生,是她搞砸了,但她竟然不覺得後悔。
因為她……喜歡他啊,儘管她知道,他喜歡彆人。
時晴曾瘋了似的去找他喜歡的那個人的資料,還真是閃耀無比,從頭到腳,閃耀到讓人自慚形穢到了極點。
他說她連根頭發也比不上她,那如果,這個人不在了呢。
傅以川在掐時晴,時晴卻無藥可救地在想這還是傅以川第一次主動來找自己。
死在他手上也挺不錯的。
可沒能如願,旁人拉開了傅以川。
時晴臉通紅,遏製不住地咳嗽,但臉上仍是笑,帶著報複的意味。
“這就是愛而不得吧,傅以川,我讓你嘗到了比這難受百倍的滋味。”
時晴還有沒對傅以川說的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她喜歡上了彆人,還跟彆人生了孩子。
書令晨接到來自警察的通知,讓他去趟警局——十四年前媽媽被害一案重啟,證據確鑿,凶手已悉數歸案,被判死刑。
他將這件事告訴書舒。
書舒聽到是死刑後才沒什麼表情地點了下頭。
海城,謝書音。
關於這個地方和這個名字的事情對於如今的書舒來說,恍惚得就好似是上輩子的事。
其實當年謝家二子出事,謝望州並沒有第一時間就打算為二子討回公道,不是不痛心,而是顧慮太深。
這行徑無異於以卵擊石,蚍蜉撼樹,讓謝望州心生退意,是孫女謝書音的堅持才給了他最終堅定的勇氣。
謝書音休學的那兩個月並不是外人以為的頹廢待在家裡抹眼淚。
都說大山巍峨難撼動,謝書音不信,她偏要背水一戰,鑿開這堅硬的岩層。
伯伯謝英恒被指利用職務之便wx未成年,她硬是跨越大半張地圖找到了這個藏身在偏隅之地的當事人。
謝家大小姐謝書音,說她是白月光可能有些太過,但她足以在所有人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謝家出事後,她不欲連累旁人,主動斷聯,大家便默默地在背後為她開了許多盞綠燈。
都希望她能贏。
謝望州自殺前曾留下兩封書信,其中一封是給孫女兒謝書音的:
「音音,見字如晤。
好孩子,不要傷心,人這一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所以,這是爺爺的選擇。
說來這還是爺爺第一次給你寫信吧,平時沒有機會,因為平時你就在我跟前,我想對你說什麼你都能聽到。
在落筆之前爺爺覺得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囑咐你,可落筆之時才發覺你事事都那麼周全優秀,所有囑咐皆為多餘。
有些遺憾,爺爺無法成為你往後人生的一份子了,但爺爺並無多少擔心,因為爺爺相信,今後無論你遇到怎樣的風浪,都具備應對自如,將問題迎刃而解的能力。
白雲升遠岫,搖曳入晴空。乘化隨舒卷,無心任始終。這是爺爺無意間讀到的兩句詩,分享給你。
音音,事情已經結束,不要再困在仇恨裡,用新的身份,去迎接你全新的自由的生活。
一直聽說遷城沐霞嶺的雲海十分漂亮,爺爺隻在照片裡見過,有機會的話,音音帶奶奶一起替爺爺親眼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