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考結束,隨著成績公布,學生完成誌願填報,各大院校陸續發放錄取通知書。
一個清晨。
時家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準確來說,是場單方麵的爭吵。
“瑤瑤,你給我解釋清楚,這上麵寫的醫科大學是怎麼回事!我當時明明讓你填的是京市音樂學院!”
時晴攥著個才拆開來的信封,衝進女兒的房間,厲聲質問。
“就是您看到的那樣。”在媽媽幾乎要噴出怒火的目光中,時瑤像是早已做過許多次心理建設,坦然承認:“您看著我填完誌願後我又私下找到老師劃掉音樂學院重新填了一份。”
“時瑤!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
“知道。”時瑤點點頭:“對不起媽媽,我欺騙了您,但我必須這麼做,填寫這所醫科大學的時候我很清醒,這是我深思熟慮過後的決定。”
“你深思熟慮?”時晴不知想到什麼,她又抓起錄取通知書仔細看了眼地址,瞬間更怒:“和你哥的那所科技大學在同一所城市,你說,是不是時津指使你這麼乾的!帶著你這麼來忤逆我,為了報複我!”
“哥哥不是這樣的人。”時瑤為哥哥時津辯駁:“這件事和哥哥沒有任何關係,因為這是國內最好的醫科大學,我想要學醫,僅此而已。”
“你有經過我的同意嗎?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學醫了!你學醫能有個什麼出息啊!你的手是用來拉小提琴的!你將來是要站上大舞台的!”
“媽媽,我已經……拉不了小提琴了。”時瑤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聲音失落:“我差點兒害死過人,現在的我,隻要一碰小提琴就會想到我曾經犯過的錯誤,彆說拉弓,就是拿起提琴,我的手也會不自覺開始發抖。”
時晴:“心理障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帶你去看醫生不就好了嗎?”
“……”
時瑤有種很無力的疲憊感,她沉默了會兒。
“媽媽,從小到大,我和哥哥一樣,事無巨細都聽您的,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您給我製定什麼目標我就努力朝著目標前進,其實,我不怎麼喜歡小提琴的,但您讓我學,我就學了。”
“儘管如此,您仍舊對我感到不滿意,總覺得我得再好一點,更好一點,我始終不知道您‘滿意’的點在哪裡,或許根本沒有終點這一說。”
“我不想再這樣了。”再次抬起頭來,時瑤眼中滿是柔韌的堅定:“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應該有獨立的思想,不能永遠依附您的想法,無論選擇結果好與壞,我都會為自己負責。”
“你、你……”時晴手指著時瑤的手在發抖,隻覺得眼前的場景瞬間倒回兒子離家那天,心裡生出的情緒說不清楚是生氣還是恐慌,她迅速為此找到理由:“是你哥,都是你哥把你帶壞了!”
“你給我誌願調劑,調劑不過我給你花錢想辦法,總之,我不會同意你學醫!”
時晴口中說不同意女兒學醫就仿佛在說不允許女兒脫離自己掌控範圍內似的偏執。
話音剛落,客廳門鈴聲響起。
“在調劑成功前,你哪裡也不準去!”
怒氣衝衝地對時瑤說完,時晴轉身出去開門。
門打開。
門外站著幾個身穿製服、神情冷峻的警察。
“京市公安局刑警隊,時晴是嗎,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現依法對你進行傳喚,請你配合我們到公安機關接受調查。”
時津上一次回京市是因為妹妹進警局,而這次,進警局的人變成了媽媽。
買凶殺人,時隔十多年,殺手自首,供出了背後主謀。
時津簡直無法將買凶殺人這件事和媽媽聯係到一起,他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這實在太過荒謬。
可等他趕到警局,見到的卻不是一個因“誤判”而滿臉委屈的媽媽。
“讓傅以川來見我。”
見到兒子,時晴沒有一句關於母子之間的話,她扯唇笑了笑,那笑裡帶著幾分諷刺意味,口吻篤定。
“你是傅家金貴的孫子,聯係上傅家很容易,傅老夫人會對你有求必應的,這應該是我作為你的媽媽,要求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時津怔愣,麵前的媽媽看上去……好陌生。
褪去那層印象中身為母親的嚴格,眸光中儘是毫不掩飾的野心與攻擊性。
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時津生出種直覺,過往的相處大概皆是假象,從這刻開始,才是媽媽最真實的模樣。
幾天過去。
時晴沒有等到傅以川,等到了他的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的人不語,連主動和她說一句話的耐心都沒有。
“傅以川。”時晴喊他的名字,是陳述句的口吻:“買凶殺人,這是你給我定的罪名嗎。”
那日包廂內,傅以川曾說過,那是時晴最後一次挑戰他的底線。
“不是我給你定下,你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心裡清楚,沒人冤枉你,如今的下場是你應得。”男人聲音無情至極。
“……說的沒錯。”時晴握住電話的手收緊泛白,旋即她輕笑一聲,並不辯駁,反而饒有興趣地忽然問道:“傅以川,你為了給我教訓,讓殺手自首的時候,有沒有問過他殺的人是誰?”
“與我無關。”
“不,與你有關,怎麼會與你無關呢。”
不知想到什麼,時晴心頭湧上抹暢快,笑得愈發歡,帶著隱隱癲狂的低語。
“畢竟,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呢。”
往回追溯十幾年。
海城的傅家遠不及現在地位顯赫。
那時的傅家大公子即傅以川的父親因生意場上的事一直被對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對家仗著家裡權勢明裡暗裡給傅家使了不少絆子。
而這種絆子不僅僅體現在大人之間,也體現在了小輩們身上。
那年傅以川十五歲。
叔叔正值上升敏感期,父親經常在他耳邊囑咐,讓人三分,自寬一分。
傅以川清楚家裡狀況,明白不能給叔叔增添麻煩,時刻記著父親的話,能忍則忍,儘自己最大限度去避免衝突。
可到底是個孩子,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
在自己的儲物櫃被多次故意澆濕,加上對方惡語相向,傅以川不堪忍受,抬手就照著對方的臉揮出一拳。
“你、你給我等著!”男生狼狽摔倒在地,驚恐捂住湧血的鼻孔,然後惡狠狠放言:“我要告訴我舅舅!”
於是那個周末,傅以川就被叔叔和爸媽領著,一家人上門賠禮致歉。
傅以川咬牙鞠躬道了歉。
男生的舅舅高叔叔好幾級,斥責叔叔家教無方,而男生也大爺似的靠在沙發上,跟著陰陽怪氣,出言諷刺,許多話失去分寸,簡直是踩到人臉上來了。
叔叔和父母照單全收,仍舊笑臉相迎。
長輩們的委曲求全讓傅以川心裡很不是滋味,十分難受。
這場煎熬的賠罪終於結束。
一踏出門的傅以川再也繃不住,疾步跑掉了。
這是片富人住宅區,他跑到公共花園裡,坐在長椅上,低頭捂住額頭,沮喪又自厭。
一邊憤恨男生一家仗勢欺人,一邊又自責愧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衝動致使家人陷入為難的處境。
傅以川吸了好幾下鼻子。
有類似滑輪的聲音靠近,一包紙巾遞到他眼前。
拿著紙巾的那隻手纖長白皙,是女孩子的手。
彼時的傅以川剛經曆了自尊心的嚴重受挫,大抵是心頭壓抑的負麵情緒超負荷,他本能地不想被看笑話,扭過頭,語氣很衝。
“走開!”
話才一出口傅以川就後悔了。
他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對待一個對自己懷有善意的人,但遞紙巾的人卻並沒有生氣,將紙巾輕輕放在了他旁邊,然後離開。
滑輪聲再度響起。
傅以川放下手看去,就看到女孩子踩著滑板遠去的背影。
她動作懶散中帶著嫻熟,左腳自信壓板,姿勢很漂亮的轉彎,很快消失在了路口。
那是傅以川第一次見到她。
月餘後。
出於對傅以川未來學業發展的考量,他的叔叔走通關係,讓他轉校到了海城一所質量相當不錯的貴族學校。
很是不巧,才來的傅以川就撞上公開課,新學校,他誰也不認識,也沒來得及領相應的課本,隻能孤零零地坐在最後一排,對著光禿禿的課桌乾瞪眼。
尷尬局促之時,一本攤開的課本推了過來。
“先用我的吧。”
傅以川一愣,抬頭,對上雙如春日般溫暖明媚的桃花眼,桃花眼的主人與他友好對視一眼後收回了目光。
是她。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她竟然也在這所學校,儘管隻二麵之緣,傅以川心底仍舊不可抑製生出欣喜,原本對陌生學校的忐忑情緒也減輕了許多。
不過半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謝書音。
甚至不用刻意打聽,傅以川見識到了真正的眾星捧月,不單單是家世的因素,她身邊總是很熱鬨。
在學校內遠遠碰見時,總能看見她周圍有一群人,男生女生,說說笑笑,氛圍極好。
特彆多次,他聽有人談論起她,內容幾乎都是友善的,關於她好人緣與高人氣的痕跡隨處可見。
這讓傅以川意識到,那兩次的施以援手,並不是他這個人有多特彆,而是基於她骨子裡無比良好的教養。
無論對象是誰,她都無差彆對待。
和她產生交集是在各校聯合組織的小組式數學競賽上,隨機抽簽,他和她分配到了一組。
大巴車上,他磕磕絆絆地同前排座位的她打招呼。
“你好,我、我是e班的傅以川。”
她看他的目光陌生。
傅以川又反應過來,原來她幫他那兩次時,她連他的臉也沒有看清。
她大大方方彎唇:“謝書音,a班。”
我知道。
傅以川在心裡默默地說,我早就知道你了。
他以為這次競賽會是趟全程愉快之旅,直到他在競賽現場看到了那個曾被自己揍出過鼻血的男生。
對方也看到了他,眼中登時流露出不懷好意的興味,趁他上洗手間的時候直接帶著幾個人將他堵在門口。
“喲,這是誰呀?原來是向我鞠過躬認過錯的傅同學呀。”
男生拿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傅以川聽見視頻中叔叔和父母低聲下氣的道歉。
這次他死死忍住什麼也沒做,可心態卻被嚴重影響到了。
競賽開始的第一場,傅以川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導致失誤丟了好多不該丟的分,全靠謝書音拿到碾壓式的分數才保住了他們中上的排名位。
廣播宣布中場休息。
帶賽老師皺著眉過來問傅以川怎麼回事,傅以川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說,他抬頭看到對麵男生惡劣的得逞嘴臉,心情更沉了。
短暫的休息結束。
傅以川頹喪地回到比賽現場。
“如果你要以現在這種狀態一直到比賽結束,那你就中計了。”
身旁傳來女孩子沉靜的聲音。
傅以川看過去,聽見她說:“他針對你無非是清楚靠正常途徑沒辦法贏你,是他在怕你,處於優勢位的人是你,你隻需要把他當空氣,拿出你的水平,正常發揮就好。”
“傅以川,我看過你的測驗表成績,所以,這對你來說肯定不是難事吧。”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幾秒後,傅以川堅定地點了頭。
接下來的比賽他調整好心態,開始瘋狂追分,比賽結束,他們這組拿到了最高獎項的金獎。
傅以川站在聚光燈璀璨的領獎台上,看到台下那個找茬的男生臉都氣綠了,他下意識求認同般轉頭看向身旁的她。
她揚了下眉,仿佛在說。
看,我說的吧,簡單的很。
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意湧上心頭,傅以川愣愣地看著女孩子,眼底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他看她手拿證書,微笑低頭,對準立式麥克風,清亮自信的聲音回蕩。
“海城,青冕私立,謝書音。”
他懷中某種悸動心情跟著道:“……海城,青冕私立,傅以川。”
他們算是正式認識了,他擁有了她社交賬號的好友位,成為了她的普通朋友,可以偶爾聊上兩句。
她完全不缺朋友,發的動態內容永遠圍繞著“豐富多彩”四個字。
時而是她展示甜點課上做的板栗南瓜糕,時而是她射箭破了多少環數的新記錄,時而是她坐在架子鼓前衝鏡頭歪頭笑,很多很多。
突然有一天,這種豐富的動態停更了。
她家出事了。
先是謝氏建築陷入“豆腐渣工程”風波,接著是謝家大公子謝英恒的醜聞事件,然後是謝家二公子謝英廷夫婦車禍雙雙離世。
接踵而來的打擊,她性格變得沉鬱,甚至期間還休學了兩個月。
約莫一年後,她的爺爺謝望州手拿著份“名單”,找上他的叔叔,隔著書房厚重的木門,傅以川聽不清談話,隻事後知曉似是什麼合作。
一旦合作他們傅家需承擔相當大的風險,後果說會家毀人亡也不為過,不過高風險的同時也伴隨著高回報。
或許是仰人鼻息的日子過了太久,久到令人厭煩,叔叔考慮了將近三天,最終決定放手一搏同意合作。
那段日子,整個海城幾乎是“大換血”,隻能夠用腥風血雨來形容,電視每天都在播報哪位哪位“落馬”的新聞。
風雨落幕後,謝家冤屈洗脫,而他們傅家就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本以為不幸到此為止,然而沒過多久,就傳來她的爺爺謝望州服藥自殺的噩耗,她隻剩下奶奶了。
傅以川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她,他認為謝傅兩家的合作,讓他們的關係比之前更近了一步,他心疼她的孤立無援。
“書音,跟我訂婚吧。”
在某天,他鼓足勇氣開口。
她看過來。
“……我的意思是說,”在她平靜的眼神中,傅以川所有鎮定瞬間分崩離析,欲蓋彌彰般找掩飾,他說訂婚是權宜之計,現在謝氏案風頭未過,擔心她有危險:“我們傅家可以保護你,我幫你一起照顧奶奶——”
“你喜歡我。”
她聰明地直接看穿他的借口。
深藏的暗戀乍然被戳破,他耳根發熱,緊張得手心冒出汗,不知是否認好還是承認好,下一秒就聽見她認真地說:“傅以川,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現在這種狀況,傅以川沒奢望她要立刻回應他,他以為是時間問題,他說無論什麼身份,他會一直陪她。
“和其他無關,隻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她毫不猶豫拒絕了他。
耳根熱度驟然下降至冰點,冰得傅以川心口發酸,他的暗戀就這樣被她親口斬斷所有可能,不留餘地的。
難過之後是傅以川愈演愈烈的不甘心。
馬術課上。
有個曾在她這裡吃過癟的公子哥,見如今謝家這副光景,不長眼的對她出言不遜。
傅以川袖手旁觀,咬牙壓住了為她出頭的衝動,他在等,等她向他求助,不,甚至不用她開口,隻要她稍微轉過頭,看他一眼,哪怕是餘光。
給他一個機會,證明現在的他是真的可以保護她。
可她沒給。
一片驚呼聲中,坐在馬上的女生勒緊韁繩,將公子哥重重撞下了馬,而後操控馬匹,使馬前蹄高高揚起,精準踩在公子哥雙腿間,差一點,對方這輩子基本告彆傳宗接代了。
公子哥臉煞白,嚇得當場尿了褲子。
她麵無表情看著,教訓人時的樣子也那樣的惹眼,四周響起站她的口哨聲和拍掌聲,紛紛看笑話般看那公子哥。
謝書音從不需要救她於水火的騎士,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騎士。
後知後覺,傅以川才反應過來他生出了多麼混賬的念頭。
命運當真不眷顧她,她的奶奶林女士經受不住接二連三的重大打擊,病入膏肓,鬱鬱而終。
她把自己關在家裡,誰也不見。
直至一個月後,她接了他十八歲生日宴的請帖。
家裡專門將他的成人禮宴會地點設定在遊輪上。
她狀態看起來出乎意料的不錯,嘴角掛著禮貌的笑遞來禮物,祝他生日快樂。
整晚,傅以川的目光都追隨她,但中途他被父母帶著見一些德高望重的長輩,他心思根本不在這兒,隻想以最快的速度快點應付完。
在這時,甲板方向傳來騷動。
有人在喊,謝家千金與陳家千金不知什麼原因吵了起來,推搡間,謝家千金不慎跌進了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