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浸染窗欞時,那卷泛黃的羊皮堪輿圖在案幾上徐徐展開。
圖上詳儘地繪製了山川、河流、平原和城鎮,還有通往各個關隘的道路。
林知夏的指尖拂過墨跡斑駁的山川脈絡,西北角兩座險峰被朱砂圈得突兀,似血滴濺在紙上。
隻是上麵,並沒有備注地名。
林知夏問道:“雷銘的手筆?”
雷誌淩眼裡的驚訝一閃而過。
“是,他托人送來的。”他有些彆扭地回道。
林知夏與江成對視一眼。
江成疾步取來開封府留存的官製輿圖對比,粗陋線條與手中珍本判若雲泥。
且山勢都未畫全,實在對不上號。
“你怎麼確定,這地圖跟蔡雍有關?”林知夏輕叩圈紅處。
雷誌淩脖頸泛起薄紅:“關於那個人,我不想多說,你們是不是不敢!”
少年刻意避開父親名諱,眼尾飛起倔強的弧度。
林知夏無奈地笑了一下:“關於蔡雍,我們知道的比你多,你父親的案子,他脫不了乾係,我們一直在查,但這事不能聲張。”
“我就知道你在查蔡雍。”雷誌淩抬了抬下巴。
少年稚氣未脫的臉上閃過一絲自得:“若不是這樣的話,我被追殺那晚,你也不會剛好出現救下我。
我可不是隨便誰,都給他看這圖的。”
江成和林知夏相視一笑。
眼前十七歲的少年,雖然衝動了些,但分得清好賴。
雷誌淩將那份名單也拿了出來。
“你也許知道這是什麼。”
林知夏接過一看,這些名字她在糧料院見過,這些名字都曾出現在招安名冊中。
“這一百零八個人,都是當年蜈蚣山和申山招安的山匪。”
雷誌淩兩眼放光,他就知道,這位林大人和其他人不同。
連祖父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在雷誌淩心裡,祖父就是最厲害的人。
“雷銘記下這些人名做什麼?”雷誌淩問道。
江成低頭思索。
雷銘被抓後,官府已經查明,蜈蚣山和申山實際招安八百餘名。
這一百零八人一定有什麼特彆之處。
他道:“雷銘招認這些山匪都是他聚集起來的流民,這些人都是黑戶,所以心甘情願地上山演這一出戲。
事後,刑部也提審了一部分士兵,說法同雷銘一致。都是老家鬨災荒逃難出來的。”
雷誌淩並不知案中的細節,不由問道:“那這些士兵是怎麼處置的?”
江成回道:“刑部念他們隻是受人蒙蔽,在禁軍任職期間,並沒有徇私枉法的行為,且其中大部分士兵,為了能在禁軍待下去,都比普通士兵要努力,因此更出色。
所以,隻罰了他們三個月的月俸,並未開除軍籍。”
“所以,”雷誌淩一合掌,“他們還在軍中,我可以幫你們查。”
林知夏拍了拍少年:“你彆想一出是一出。”
雷誌淩反手亮出玄鐵腰牌,像是西北軍舊部的信物。
“昨晚我就想好了,我要從軍。什麼被逼無奈,什麼不是初心,那都是定力不足能力不夠,看我怎麼孤身殺出一條路來。”
林知夏挑眉,看來這裡麵事還不少。
“這兩樣東西先放我這,你先回去跟瞿老太爺商量一下,等我確定地圖上畫的是哪,就去瞿府找你。”
窗外忽有碎瓷裂響,江成瞥見阿晝在牆頭比劃的暗號,眸光驟冷。
自雷誌淩闖進簽押房後,不少衙役往這探頭,不管是真好奇還是真細作,他們都得找個由頭遮掩一下。
一盞茶後。
“嘭”地一聲,是茶盞落地碎裂的聲音。
屋裡傳來雷誌淩暴躁的聲音。
“我不管,那院子有我娘一半,他們要麼給錢要麼走人!你們開封府要是不管,我就讓祖父去告陛下!”
話落,他怒氣衝衝地從簽押房出來。
林知夏在後麵快步追著,聲音比平時大了三分。
“雷誌淩,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的手足,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沒有兄弟,我隻給你三天時間,你不解決我就找我祖父。”雷誌淩氣勢絲毫不輸。
“那我讓他們打欠條,這錢以後還你。”
“打欠條!憑他們幾十年都還不上,我不同意,要麼給我房子要麼給我錢。”雷誌淩放下狠話走了。
“好好好!我看到了聖上麵前,是誰有理。”林知夏氣憤地跺了跺腳。
雷誌淩回身看了眼林知夏,轉身走了。
羅青正蹲在老槐樹下,旁邊圍了好些個看熱鬨的衙役。
他捏著嗓子喊道:“林大人,這是怎麼了?”
說完,若無其事的看向其他人。
林知夏目光微閃,氣鼓鼓地道:“這個雷誌淩,難怪雷銘要將他逐出族譜,實在太霸道了。刑部查抄雷府家產中,汴河邊有一小院子。
戶主是雷銘和他母親瞿氏,當時兩人已和離,產權是兩人,那院子就三間瓦房,刑部抬抬手放過了。
那楊姨娘從雷府出來,帶著三個孩子就擠在那座小院子裡。他知道後,非說那房子有他一半,要麼給錢,要麼挪院。
我聽說楊氏一個人做事,養活三個孩子都難,要是被趕出去,隻能流落街頭了”林知夏歎了一聲。
這時,一位年長的衙役道:“我聽說了,這個楊氏本是船娘,父母早不在世了,雷府抄家後,她又做回老本行了。”
“這個雷大公子不是還有個祖父,他又不缺地方住。”
“活該!貪官的兒子能好到哪兒去!林大人,這種人你不需要費心,就讓他們狗咬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林知夏的目光在羅青身上一掃而過,抬腳回了簽押房。
江成和阿晝站在牆頭,將一切儘收眼底。
看到林知夏回來,江成從牆頭躍下,湊到她耳邊打趣道:
“演得不錯。”
林知夏眼睛一彎,這種感覺跟她平常扮男子的感覺完全不同,讓她有一種愉悅感。
“對於生氣這回事,這小家夥簡直手拿把掐。”
怕彆人聽到,兩人離得很近,近到林知夏微微側頭,江成便能看到她那如鴉羽般濃密的睫毛。
隨著她的目光輕輕顫動。
清亮的眼眸中的笑意是這樣動人。
他喉結輕輕一滾,驚醒了蟄伏在彼此衣褶間的風。
他好像很少笑成這樣。
江成有一瞬的失神,自從發現對方耳朵上的色差後,他就經常打量對方的臉。
這似乎已經成了習慣,讓他挪不開眼。
他嘴角不自覺得上揚,下一瞬,又被自己腦子裡的想法驚住了,連忙直起身子。
手撫上橫刀,低頭掩飾尷尬。
旁邊雲星怒目,阿晝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