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為何要求?求誰?”
老和尚沉默了良久,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聽人問這些,若不是看他有禮貌,就要當成是來故意找茬的了。
耐心地解釋一番,也帶著洛景來到了搖簽的地方,將簽筒遞給洛景後,問題又來了。
“我應該搖哪根簽出來?”
老和尚虔誠地念了句佛號,而後道:“姻緣乃是天注定,非人力所能更改的。”
“天?你是說,天道?”洛景感覺有些好笑:“可天道管不了我的事。”
“阿彌陀佛,那公子來這裡是為何?”
洛景默了默。
“也罷。”
那就不妨看一看,天道有什麼話想要對他說。
他沒有動用妖力妖識,片刻的晃動後,一枚木簽掉了出來。
“本是寒鴉孤苦命,淒風冷雨伴年華。若汝執念深似海,唯以真心換情花。”
洛景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問道:“何意?”
“阿彌陀佛,施主命裡並無姻緣,還是莫要強求了。”
“還有後半句呢,怎麼不解?”
老和尚咽了咽唾沫。
“施主若想強求的話,便隻有以真心換真情。”
“你是說,我這顆心嗎?”
聲音落下的瞬間,洛景的心口又疼了起來,他臉色霎時一白,周身煞氣也騰然而起。
他咬牙道:“休想。”
“……施主。”
老和尚沉默了一陣。
“不是要挖你的心,真心即是真情,所在皆為一個‘真’字。”
待心口的那一陣疼痛過去後,洛景也無心在此地多留,隻是轉身離去時,又忽然想到了什麼。
“我並不是來算姻緣的。”他驀然道。
久久沒有聽到回答,轉頭看去,隻見那老和尚已經閉上了眼睛,撚著佛珠默默念起了經。
洛景不覺得這一行對自己解開疑惑有什麼幫助,原想直接碎了分身回歸本體,可這一路上都有人看著,沒能找到時機。
不覺間,竟又從那茶館門前路過,說書人的本子又換了一折,說完了江湖兒女的豪情萬丈,說起了官家子女的婉轉情腸。
“……命若絲線纏縛,身似水火不容。
今夜過後,心上人兒嫁作他人婦,此後不可視,不可念,不可逾矩,每思至此,心痛欲碎。”
樓外,洛景恍然駐足。
“二人情誼為世所不容,可情之一字,何等的玄妙,來時悄無聲息,再回首已情根深種,此生唯她一人不可。
李公子心中備受折磨,恰逢此時,林小姐身邊的丫鬟,送來了她的親筆絹書。
‘月上柳梢時,城南石橋邊。郎君若有意,侯至天明前。’
這絹書一出,他不由想起林小姐曾說過的話,若有朝一日,放棄如今的身份地位,榮耀功績,這世間不會再有人認識他們,又當如何?
‘那便縱情山海,逍遙一生,做想做的事,娶最愛的人。’
李公子明白了,隻是,他放得下現在擁有的一切,與所愛之人私奔,相守白頭嗎?”
茶館內,安靜了許多,人們等著故事的結局,洛景也懵懂地提步,朝著館內走去。
恰逢此時,察覺到本體那邊出了問題,也顧不得會被周圍的人發現,便直接碾碎了分身,回歸了本體。
在他走後,那茶館中又悠悠飄出了紀君安的聲音。
“可憐他沉溺於那人為他編織的幻夢中,遲遲不肯醒來,遲遲醒不過來。
叱吒了半生的人,能夠漠然看著一條條性命從手上流逝,最終卻掉進了‘情’的旋渦當中。
他當然不知道何為真情,因為從沒有人對他付出過真情。
於是,這便成為了他永恒的弱點,也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弱點,容易將‘真情’和‘幻覺’混淆。
那晚石橋上的風一定是冷的,因為,
天明之前,不會有人來帶他私奔了。
……”
客棧內,洛景的妖識適時回歸了本體,及時用妖力化解了宋離送入他心口的刀子。
匕首刺入的地方,變成了一團沒有任何阻力的黑霧。
宋離握著刀柄刺入,拔出,刀刃上沒有任何變化。
她抬眸,正對上洛景認真看著自己的目光,宋離眨了眨眼,而後很好心情得揚起脖子往他跟前一送。
意思很明顯,來,弄死我。
洛景卻是將她手中的匕首取了下來,輕輕歎了口氣道:“明日的糖畫,還想不想吃了?”
聲音落下,宋離臉上那囂張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忽而皺了皺眉。
然後便一言不發地繞過屏風,上床睡覺了。
洛景仍坐在桌前,杯盞中的茶早已經冷了,他卻不覺。
長夜消磨著月光,從他這個方向,透過半開的窗子向外看去,能夠看到不遠處,也有一座石橋。
柳枝在冷風中搖曳,橋上空空蕩蕩的,直到天明。
翌日醒來時,宋離打著哈欠起身,猜測用不了多久洛景的調侃聲便會傳來,他肯定是為了監視自己在外屋坐了一夜的。
可當繞過屏風時,卻見外屋空無一人,隻有桌上,擺滿了糖畫。
寺廟前,老和尚看著今日開門後的第一個香客,心中五味雜陳。
“阿彌陀佛,看來施主心中,有了疑惑。”
洛景搖著扇子平和地笑著:“今日得空,來算姻緣。”
老和尚看破不說破,得空可不是這麼得空的,天不亮就來了。
再次經過那掛滿了紅綢的老樹時,他駐足了良久。
“為世人祈求良緣佳偶,便是說,良緣佳偶,是可以強求來的?”
“凡人之苦有求不得,一切所得皆為因果業力,姻緣所在,因果所在,施主若常年行善積德,福緣深厚,定有良緣在既。”
“我是說,強求。”
“阿彌陀佛,施主說的,還是不夠清楚。”
“也罷,你不必懂,”洛景徑直向前走去,隻落下淡淡一句:“若世間因果也可以操控,那還有什麼是強求不來的?”
老和尚隻感覺急火攻心,快要吐血了。
今日洛景搖了十幾支簽,每一根木簽在落地的時候都會變成空白。
如此奇異景象,驚得寺內的和尚們都湊過來看了,洛景見這天道實在不肯與自己有過多交流,也便離開了。
再次經過茶館時,想要進去聽一折,卻見人去樓空,“閉館”的木牌已經掛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