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甲迎風,手拖長刀。
周副官衝刺過來的勢頭,儘顯力量陽剛,每一腳下去,就是一個深刻的腳印,不管踩到的是落葉泥土,還是碎石,全部深深凹陷。
腳下反推的力量,讓他每一回都能連人帶甲,俯衝出去五六米。
偏偏這麼大的步幅,又並不是那種大跳躍式的動作,而是一氣嗬成的狂奔。
好像整個人是在猛烈的風聲中極速滑翔。
但是,鐘勁秋剛才截不住徐團長,卻能夠截得住他。
斜對麵,柳條狂舞般的狹窄刀光閃爍過來。
周副官大刀一掃,扇麵般的刀影,劈進了那一叢閃爍的刀光裡麵。
瞬息間的幾次高頻碰撞,疊成了一條長音。
鐘勁秋的刀頭,像是大風裡亂晃的枝頭野花,一刹那就跟大刀的刀身連碰了四五下。
周副官隻覺得自己手上力道猛然一挫,手一縮,抽刀再刺。
五尺多長的大刀,直刺出去也會比對方更占優。
鐘勁秋果然被這一刀逼退,但另一側一個身影,像貼地的毒蛇竄到,手裡的刀直削周副官小腿。
周副官腿稍微一抬,用鐵靴擋了這一刀,隨後重重踐踏下去,手裡大刀也劈了下去。
老餘一個翻滾,狼狽至極的躲開這一刀。
眼看周副官隻要身體一個前傾,長臂揮出,第二刀就能把老餘劈成兩截。
鐘勁秋身影卻又閃了過來,手裡狹窄長刀,如同一根銀亮的無聲鐵刺,直指周副官眼珠。
鐘、餘兩個人這下配合起來。
周副官彆說繼續往前衝刺了,隻能邊打邊退。
但他一身重甲,並非凡品,隻要稍微偏轉,彆讓對手打到縫隙,那兩把窄刀就隻能在他身上砍出火星。
鐘、餘二人的攻勢那麼綿密,上下相合,左右搶攻,僅僅隻讓他退了三四步。
而且,兩個人越打越覺得,他們像是在麵對一張正在蓄勢的床弩。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副官就會完全適應,找到機會,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打破這個包圍。
三個人都打得越來越緊張。
林子深處的徐團長,卻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了特使後腦上的粗針。
“你……就是楚天舒?!”
徐有疆的眉骨聳起,鼻孔張開,像是牛一樣在吸氣,語速很慢,似在審視。
“好小子,咱們練武的,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看殺的是多大的人。”
“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過是殺些沒名號的拳民亂黨,跟在義父手底下,把幾個不識抬舉的小官抄家。”
“不如你呀!”
他話越說越順,竟然還感慨起來了。
“你這個年紀,就能弄死京裡來的特使,前途真是不可限量,要是我跟你一樣的年紀,肯定要拜你做大哥。”
楚天舒盯著他,轉了轉自己的手腕,微笑道:“你義父都被你找人殺了,要是當你義兄,隻怕死得更快,我是無福消受。”
“可惜,你不當我的兄弟,今天也得死了。”
徐團長目光一轉,“你打死這麼多的忍者,又擊敗孟岱宗,全速突進,全心發力,每殺一個人的消耗,怕都比得上跑二裡山路。”
“你還要保護你後麵的大都督!”
徐有疆忽然揚聲,“大都督,我看你的臉色,毒還沒有全清吧,手上笛子,看著倒是不凡。”
“使手段糊弄了我那麼多的手下,現在你還吹得出彆的笛音嗎?”
蔡山君隻笑著看他,笑容中還帶著一點若有所思。
好像不是在看一個來殺自己的強人,而是在看自己半生畫作上的一處敗筆,考慮著將來要怎麼修改。
那種眸色,那種表情,委實太過傳神。
徐有疆就算是個不懂書畫的粗人,也能明顯的感覺出,對方那種把自己當一幅畫看的樣子。
他心中立即怒火一翻,臉色一沉。
對方但凡能說半句話,哪怕隻是哼一聲,他都能把話茬接下去。
但一言不發,就這麼一個表情……
徐有疆無名火直衝顱頂,感覺頭皮都在發癢,發熱。
他瞬間警醒,收回餘光,仍然隻專注地盯著楚天舒。
姓蔡的太能氣人!
本來是想打擊對麵這幾個人,氣勢上壓倒他們。
可多看那個姓蔡的幾眼,隻怕自己反而先沉不住氣。
楚天舒也在笑,笑的倒是沒那麼氣人。
“你殺了多少個自己人?”
楚天舒抬起右手,理了理自己的領口,“你的衣服上,好像也有些破口啊。”
“是被子彈劃破的,還是炸彈的彈片?”
徐有疆的軍裝,確實有些破口,暴露出內裡的些許暗金色。
他肯定是貼身穿了某種軟甲。
在戰場上有不得已的時候,他避開其餘部位,用有軟甲的地方承受了手雷破片。
“在那樣的戰場上,拳師的危機感應,閃爍的會有多頻繁呢,就像是暴雨砸在銅鑼上?”
楚天舒露出好奇的神色,“極速的感應危機,瞬間應變,換來了你現在身體上看起來沒有任何一處受傷的樣子。”
“但你有沒有感覺到,你的腦子溫度遠比平時高?”
徐有疆想要保持住泰然自若的樣子,不叫對方看出半點破綻。
但事實是,他的眼角皮膚有點止不住的跳動。
因為對方的話說中了實情。
“在槍林彈雨中廝殺過來,狂奔至此,而我卻是以逸待勞,看你的年紀,大概也是我的兩倍。”
楚天舒笑著說,“究竟我們誰的損耗更大,到底會是誰恢複得更快呢?”
徐團長的拳頭,逐漸的攥了起來。
手指彎曲,摳到手心裡,每根指節發力時,都鼓脹了一圈,拳頭指縫處被擠得嚴嚴實實。
青筋遍布,加上手指背上又黑又密的汗毛。
他的雙手,已不像拳頭,而像是兩塊致密沉重的大鐵坨子。
徐有疆主要練的是《韋陀橫練排打功》,這種硬功,來曆不凡。
前清有一個王爺領兵火燒南少林之後,得到南少林的“金鐘罩鐵布衫”秘本,結合當年多爾袞、鼇拜傳下來的大力藥煉強身之法,才總結出了這樣一套硬功,存放在大內武庫之中。
雖然名義上隻是一套武功,但這個裡麵分為前後兩篇。
前篇側重拳法,練成之後,就可以達到龍纏身的境界。
後篇頗多藥浴,練成之後,就可以修成觀音骨的境界。
徐團長早年苦修不輟,修成龍纏身,近些年也每日練功,讓人遠道而去,采購昂貴的藥材,把後篇練到六七成的火候。
要不是這幾年他招兵買馬,壯大勢力,又按耐不住,娶了許多妻妾,有所分心,恐怕已經把後篇也徹底練成了。
現在他一想到這點,心頭忽然有一絲後悔。
女人有什麼好的,隻不過就是一身骨頭和肉,人人都那樣,根本沒意思。
以前怎麼就忍不住呢?
要是能忍住,已經把這套功夫徹底練成,今日的局麵,勝算就大多了。
“你覺得你損耗更少,恢複更快?”
徐有疆硬壓著心裡的躁動,像一隻呲牙的鱷魚,又笑了笑。
“那你可以再等一等,可惜我副官是個急性子,不知道你那兩個同伴,扛不扛得到那個時候?”
楚天舒的呼吸又靜又長又深,臉上的笑容雖然淡去,神色卻更加從容。
“石頭扔出去之後,就是投石機本身最危險的時候。”
楚天舒依然在說實話,“姓周的在找機會爆發,但他爆發的那一刻,是會成功打破包圍,還是被一劍貫穿破綻?”
碼頭上的二百士兵,被徐周二人親手斬殺了大幾十個,士氣崩潰,四麵八方跳水逃亡。
忍者們橫屍在林間,特使腦袋上被針插。
以此時,此地來看。
徐有疆唯一的幫手,就是周副官。
要是拖到周副官那邊分勝負的一刻,姓周的萬一敗了,徐有疆必被圍攻。
他對自己的副官能有那麼大的信任、信心嗎?
他沒有。
到了這一步,徐有疆反而真笑了。
“好啊,那我們就等等看……”
最後一個字,突然被風聲蓋過。
徐有疆橫移三米開外,一拳轟在樹上。
兩邊對話那麼多,是在給自己爭取恢複體力的時間,也是察覺到了對方的威脅。
如果有一個人想搶先攻去,動作幅度肯定會大些,也更有可能被敵人抓住破綻。
既然已經不得不搶攻,那就乾脆把動作幅度放到最大,最粗,最猛!!
大鐵坨一樣的拳頭轟去,碗口大小的樹乾,當場錯位,斷裂開來。
斷麵全都是水分充足,質感強韌的木質纖維,在那一瞬間被撕裂,崩斷,造成的參差木茬。
沒等上半截大樹開始墜落,徐有疆一把抱住上半截樹乾,前手完全伸展,壓在樹上。
四米多長的大樹,亂七八糟的粗枝樹冠。
冠上所有枝葉,都在一瞬間被氣流向後扯去,大量葉片被撕碎,怦然飛散。
足以蓋住一整輛汽車的樹冠陰影。
就這麼急劇加速,直接砸向楚天舒!
這是何等的氣勢?對視野的乾擾是何等驚人?!
先手的人有破綻嗎?
隻要武器夠大夠沉,就算有破綻,這一刹內,也會被壓到好像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