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班主聽到提醒的一瞬間就暴退兩步。
但也就隻能退了兩步。
兩步之後他就覺得胸膛裡一空,渾身都沒了力氣。
一條從他右腹到左肩的血線浮出,噗嗤一聲,噴出大片熱血。
血壓驟降,讓人當場失去意識。
陳班主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右手一緊,捏碎了手裡的鼻煙壺。
嘭!!!
他右手裡像是炸開了一條旗花火箭,一尺多長的紅煙激射出去。
楚天舒剛才那一抽劍,也是右臂爆發出了最快的速度,這才一劍就殺了這個戲班領頭的。
劍指長天時,沒有半點血跡,但劍刃還在細微嗡鳴,手指上的勁暫時沒緩過來。
眼看紅煙驚射而至,楚天舒左手一抬,先用雨傘橫擋過去。
宛如大炮仗當空炸響。
黃竹骨架,油紙大傘,當場四分五裂,炸得崩飛出去。
碎紙竹屑間,卻還有一把桃木劍鞘橫陳。
楚天舒左掌一推,頂著這把劍鞘,撞在紅煙尖端。
桃木劍鞘上的所有符咒,霎時間全部亮起,紅煙速度驟減,隱約看出,煙氣頂端像是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燕子形狀。
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看那個顏色形態,倒像是用一大堆腥紅鐵鏽,攢起來的一個燕子圖紋。
這是五猖法中的“紅尾燕”!
黑燕子剪水而過,紅燕子剪血而逝。
為養出這麼一隻“紅尾燕”,陳班主當年在京城中,找了十把劊子手所用的大刀,每把刀都用過十年以上。
唱五通戲,采集刀口上的血鏽怨氣,聚在水晶小瓶中滋養。
待紅尾燕初成,就是在那一年八月十五,子時之內,把十個劊子手脖子切開,嗜血開鋒。
這些年,紅尾燕不知殺了多少人,如果班主還活著,駕馭紅尾燕曲折如意,專尋弱點。
其靈動鋒利,簡直有點近似於傳說中的飛劍術,隻是距離有限。
至於現在的紅尾燕,就僅剩一股嗜血凶蠻的性子。
紅煙尖端撞在桃木劍鞘上,燕翅一扇,竟然不做回避,發力硬撞。
嘭!!
桃木劍鞘也炸裂開來,尺許長的紅煙,則短了一大半。
楚天舒左手急躲,右手往下一砸,動作之緊湊,好像他的左右手是一個正在急旋的風車。
劍柄也是桃木製造,也有符令。
楚天舒右手這一砸,正好是用劍柄砸在紅燕子身上。
紅燕子發出一聲尖銳鳥鳴,當場崩潰。
陳班主的屍體,這時才向後倒下。
戲班裡的其他人,全都驚怒交加,動身衝殺出來。
動作最快的還是劉四娘。
她整個人像是一朵旋轉的蓮花,裙擺就是寬大的蓮葉,驟然從走廊裡飄出。
五六米的距離,她一晃就到。
楚天舒的視野,被戲服上那些快速流轉的色彩所占據,手裡的劍卻毫不留情的斬殺下去。
一劍就要斬破荷葉,更想要把人豎劈。
姓周的那天在酒樓說了很多話,楚天舒他們並沒有儘信。
半夜的時候,馬掌櫃施法,把所有麻雀精魂都放出去,點滴滲透,小心探查,點香靜坐,於心中借雀眼觀望。
他看到,戲班這幫人,果然在編排演練邪道五通戲的戲碼。
而這座大宅後院廂房裡麵,不僅僅藏了一個孟小寶,是足足藏有二十多個小孩。
大的不超過十歲,小的恐怕才隻有三四歲,全部都被下了昏昏沉沉、不叫不跑的迷藥,裝在大鐵籠子裡麵。
武生負責送飯,看那些飯盆的樣子,一天大約隻喂一頓,是江湖上偏門的藥膳,保其不死。
對外邊人模狗樣,唱詞裡忠孝節義,暗地裡搶來小孩,卻像養畜生一樣對待。
將來,就算這幫孩子被救出去,隻怕裡麵也會有好幾個落下病根,難以養大。
楚天舒昨日原本已對姓周的動了殺心。
但在半夜聽完馬掌櫃的轉述之後,他對戲班這幫人的殺意,不由大跳一步,徹底越到姓周的前麵。
此時一劍劈斬,狠絕之處,在空氣中扯出了一條如鐵口哨般的尖響。
荷葉般的裙擺當場被劈開,可惜沒有劈到人身上。
裙擺剛破,劉四娘一腳就踢在劍刃上。
她唱戲的時候,前腳掌會套著小腳,外麵塗漆描紋,看著像是木頭材質,實際上卻是精鐵打造。
腳尖跟劍刃碰撞,一聲金鐵脆響。
楚天舒的劍刃,竟然脫手而去,向天空旋轉,疾飛至高處。
不錯,隻是劍刃脫手,劍柄還在手上。
楚天舒臉色微變,手指一收,已經把劍柄捏碎。
指縫裡麵漏出來的並不是堅硬的木片碎屑,而是像蟲蟻蛀空了一樣的朽木粉末。
剛才劍柄跟紅燕子的一撞,固然砸死了那隻邪靈。
但桃木劍柄也被腐蝕蛀空,隻剩下表麵一層脆殼,看著還似完好。
劉四娘對此早有預料,一腳踢飛劍刃,猛然向下一落,踩向楚天舒腳背。
楚天舒腳步一撤,鐵腳尖端隻能砸到地麵。
石磚破裂的同時,她的腳掌借反作用力彈射起來,速度比之前更快,踢向楚天舒胸口。
破開的裙擺如孔雀尾掃動,劉四娘的身體猛打猛進,雙腳起伏變線,連環踢踏,竟然逼著楚天舒連連倒退。
前廳裡的其餘人,這時候也已經衝殺出來。
他們本來就在熟悉戲碼,身邊都帶著跳五通戲的時候用得上的東西,刀劍樂器,無不凶利。
尤其那幾個武生打扮的,離大門口也近,衝出來如猛虎下山,就要去圍殺楚天舒。
恰在此時,空中突然一暗。
隻見一個人影,從大宅正門屋簷上躥進來。
那人像老鷹俯衝,掠過影壁和大水缸,就殺進了前院,雙腳砸在雨中石磚上,前衝滑行。
青竹貫穿雨霧,前端用厚鐵皮裹成一個圓錐形,且當槍頭。
最前麵一個武生也夠敏捷,連忙單刀一橫,貼在脖子前麵,以刀身攔住槍頭。
可那麼一個簡陋的槍頭,一下子就貫穿了精鐵刀身,紮進了人的脖子。
叮!!
刀身被貫穿的聲音傳出時,那杆槍已經抽出。
鐘勁秋手腕一抖,槍頭掃在屍體的耳根,讓屍體向側麵砸去,暴露出後麵大片敵人。
三把銀亮的刀,同時朝青竹棒砍過來。
戲班子裡的默契,三個人同時出手,刀影紛紛,讓人眼花繚亂。
鐘勁秋隻有一個人,一杆爛槍,抖出連綿不絕的槍花,磕碰下壓。
槍速之快,竟以一敵三,槍頭和刀身擦出的火光,不斷閃動。
從頭到尾,隻有槍頭厚鐵皮保護的位置,在跟那些刀刃碰撞。
三人一輪搶攻,半步也沒能前進,手上稍微一慢,槍頭尖錐就橫著一晃,從他們三人脖子上擦了過去。
後麵的戲班成員,這回也發了狠,把這三具屍體一起推出,撞向鐘勁秋。
鐘勁秋忽然一縮槍,再一刺。
長槍如白蛇吐信,斜刺在地麵石磚縫隙之間。
青竹棒被壓彎出一個飽滿的弧度,持槍者身體向後一跳,青竹棒順勢彈直。
鐘勁秋像是被彈射出去,躲開了三具屍體的撲撞,落在荷花大水缸後麵,一腳就踢在水缸上。
水缸炸碎,不是從踢中的地方開始破裂,而是整個水缸同時朝四麵破裂,隻剩缸底完整。
一大缸水橫溢而出,在地麵衝刷開來。
沉重的缸底,已經被鐘勁秋第二腳踢中,趁著水流平移出去,撞到人群之中。
人群一亂,有的要躲,有的想出腳攔截。
鐘勁秋已經揮槍殺入人群,如入無人之境,一路衝到前廳裡麵。
水流肆意在院子裡鋪開。
楚天舒和劉四娘那一角戰場,也有水來。
劉四娘這一腳落下,不由稍重了一點,在地麵留下一個碎磚淺坑,以防被水流濕滑影響身形。
她擅長腿法,打鬥過程幾乎沒有雙足同時觸地的時候,要憑單足輪換之力顯身法,麵對這種地勢變化,本能就會更慎重。
嘭!!
與此同時,楚天舒抓住機會,長臂一拳甩了出來,在空中打出一聲氣爆。
劉四娘腰如柳條一擺,頭顱自然偏開,躲過這一拳。
甩拳一放即收,收回來的時候,卻從劉四娘臉上帶出三條血痕。
通背拳諺,甩拳如箭收如鉤!
甩拳打出去的時候,其實不一定是拳的形狀,也可能是用手背抽人,又叫鞭手,但收回來的時候,一定是爪子的形狀。
劉四娘臉上一痛,神經反射,讓渾身繃緊了一下,臉頰能看到明顯用力的咬肌線條。
人的臉是渾身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受傷緊繃是必然。
但對於她這種腿法高手來說,這一繃,繃在臉上,腿就慢了。
劉四娘的腿剛要踢出,被楚天舒一腳截擊,踢在小腿迎麵骨上,又是鑽心一痛。
嘭嘭嘭!!!
下一刻,劉四娘胸口,脖子,腦門,已經連中三拳,瞳孔渙散,身體向後砸倒過去。
白猿驚露,三拳奪命!
楚天舒想起頭回看這人唱戲的時候,神色閃過一點複雜。
目連戲,因為母親對孩兒的慈愛感動佛祖,讓孩兒得以闖地獄,救母親,脫苦海。
眼前這人,卻是個殘害孩子的幫凶,因此而下地獄。
楚天舒眼珠一動,森冷的目光移向前廳。
鐘勁秋先殺後衝,闖出一條血路時,隻解決了院子裡一半左右的人。
剩下的人,被那杆長槍殺得心驚膽戰,剛一轉身,要看劉四娘那邊,就看到銀光一閃。
白臉醜角,臉上中了一根銀針,手上刀立刻被奪走。
楚天舒提刀殺進人群,刀隨身走。
等他穿過人群,闖入前廳,院子裡那幫人個個斷腿,慘叫倒地。
他們攻擊鐘勁秋的時候,是氣勢最高漲的時候。
現在則是驚魂未定,被楚天舒突襲,追求的又非殺傷,隻是斷腿。
因此院子裡剩下的人,幾乎一觸即潰,全員倒地。
後廳門前的仆役,早就聽出不對,連忙闖進廳裡。
“公公,前麵出事了!”
老太監一點反應都沒有,一個仆役情急之下,抓住老太監搖了好幾把。
“公公!公公!!”
老太監眼皮緊閉,眼珠左右滾動,還是沒有醒來。
院子裡麵傳來轟隆一聲,前廳的牆壁,被撞出一個大窟窿。
碎磚和大鼓師一起倒飛過來,砸在院子裡的戲台上。
光頭的大鼓師,胸口還插著一截斷槍,是在中槍的一瞬間,雙手鼓錘交錯,砸斷了青竹槍杆。
兩條人影追到戲台上,一個手拿斷竹,一個手提單刀。
“快!”
鐘勁秋喝道,“老馬撐不了多久,咱們一靠近,他就會被殺意驚醒。”
楚天舒刀交左手,右手往後腰一抹,拿出來一把左輪手槍。
殺人者一靠近屋內,老太監就會醒。
但人還沒靠近的時候就掏槍,不知道這個還在沉睡的老太監,能不能反應過來?!
這把左輪手槍,正是那個流寇頭子遺留的,不知道是從哪裡弄到手,口徑不小,威力甚至還勝過民兵隊的粗糙步槍。
隻剩一發子彈,楚天舒就準備用在這裡。
強大的筋肉控製力,死死控住槍身,楚天舒瞄著老太監的眼眶,刹那扣下扳機。
砰!!
老太監猛然睜眼,但還沒來得及有彆的動作,乾瘦的身體已經被一股衝擊力帶動,向後撞碎座椅,砸在牆上。
白發散亂的腦袋,往牆上一砸,往前一垂。
打中了!
兩個仆役驚恐莫名的看著這一幕,噤若寒蟬。
但隻是一個眨眼,那個腦袋又抬了起來,滿臉扭曲猙獰。
“誰?!”
熾熱的彈頭,在那一瞬間被躲開寸許,沒有打中眼眶,而是打在顴骨上。
可怕的是,這個彈頭隻打破了老怪物的臉皮,就已經變形,嵌在了血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