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喬伊伊眼底跳成細碎的金芒,她將那張畫著九蠶圍蓮的紙條折進袖中。
北風裹著貨郎的尾音拍在窗欞上,繆孤城指腹擦過她頸側灼紅的守宮砂,驚覺那抹朱色竟在皮下緩緩遊走。
"先回府。"他抓起玄色大氅要給她披上,卻被案上檀木盒裡驟然爆開的雪蠶卵寒光刺得眯眼。
十二粒瑩白蠶卵裂開蛛網狀細紋,滲出冰晶般的絲絮。
喬伊伊按住他手腕:"王爺該去查查三年前商船沉江的舊案。"
她指尖掠過契約文書上的朱雀紋,那印記竟像活過來似的在宣紙上振翅欲飛,"有人想用冰蠶絲織就的網,把我們都困死其中。"
繡坊簷角的銅鈴在夜色裡叮當作響,翠兒舉著燈籠追出來時,正看見自家姑娘將雪蠶卵埋進梅樹根下。
細雪落在喬伊伊發間的銀絲纏枝簪上,凝成十二粒冰珠,恰如當年大婚時綴滿喜帕的東珠。
"姑娘當心寒氣入體!"翠兒急得跺腳,卻見埋在土裡的蠶卵突然發出幽藍熒光。
虯曲的老梅枝乾上瞬間綻開數十朵墨色梅花,每片花瓣都蜷著半透明的蠶絲。
晨霧未散時,繡坊門前已擠滿七家斷供的絲商。
馬富商搖著鑲金邊的算盤,肥碩身軀堵住半扇雕花門:"喬掌櫃不如把織染秘方交出來,我馬記商號還能給你留三成利。"
喬伊伊撫著微隆的小腹倚在門邊,腕間銀鈴鐺突然無風自動。
簷下冰棱應聲而碎,竟在半空凝成十二柄細刃,齊刷刷插在馬富商麂皮靴尖前。
圍觀人群裡傳來倒抽冷氣聲——那冰刃排列的形狀,分明是軍陣殺伐時才用的困龍陣。
"十日內,我要看見江南新絲堆滿繡樓庫房。"她笑盈盈撚起片落在肩頭的墨梅,花瓣觸地瞬間化作冰蠶絲,"否則馬掌櫃算盤上的金珠,怕是要變成給蠶神賠罪的供品。"
柳府後院的密室裡,柳側妃將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掌心。
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裡,浮現出繡坊墨梅吐絲的奇景。
父親送來的巫蠱偶人正趴在她梳妝台上,貪婪啃噬著從王府偷來的半截冰蠶絲。
"蠢貨!那根本不是普通蠶絲!"
她揮袖打翻琉璃盞,殷紅葡萄酒滲進青磚縫裡,竟蜿蜒出與喬伊伊守宮砂相同的紋路。
藏在梁上的暗衛突然栽下來,心口插著片墨梅花瓣,花蕊處銀光閃爍如星子。
暮色染紅繡樓飛簷時,喬伊伊扶著酸軟的腰肢數完最後一批絲錠。
翠兒端著藥盞進來,差點被滿地遊走的冰蠶絲絆倒——那些絲線像是有生命般在地板縫隙裡穿梭,織出幅若隱若現的朱雀逐日圖。
"姑娘快歇歇!"小丫鬟急得去搶她手中繡繃,卻被繃麵上躍然而出的金線纏枝紋灼痛了指尖。
繃架突然迸裂,十二色絲線淩空飛旋成繭,將喬伊伊籠在流光溢彩的絲網中。
梅香混著血腥氣在喉間翻湧,喬伊伊踉蹌著扶住窗欞。
掌心按著的冰蠶絲突然燙如烙鐵,在她肌膚上烙出與雪蠶卵同源的雪蓮紋。
後花園傳來老梅樹簌簌的響動,虯枝上未落的墨梅紛紛轉向西廂房,花瓣上凝結的冰珠滾落成卦象。
翠兒追到月洞門時,隻來得及接住喬伊伊滑落的纏枝簪。
暮色裡傳來宮牆更鼓聲,而西邊天際正翻湧著赤紅雲霞,仿佛誰把冰蠶絲浸在了血池裡。
梅香沁雪的庭院裡,喬伊伊扶著老梅樹緩緩跪坐。
樹根處埋著的十二顆雪蠶卵正在發燙,透過凍土傳來陣陣脈動。
她將掌心貼在覆著薄雪的草葉上,露珠突然倒流著爬上指尖,在晨光裡凝成細小的冰晶。
"都聽見了是不是?"她對著滿地瑟縮的二月蘭輕笑,腕間銀鈴突然無風自動。
那些冰晶簌簌滾落,竟在雪地上勾畫出半幅殘缺的陣圖。
翠兒抱著織錦披風追來時,驚見滿園枯枝都綻出嫩綠新芽。
喬伊伊發間的銀絲纏枝簪正在融化,化作流動的月華滲入泥土。
老梅樹虯曲的枝乾突然裂開蛛網狀的紋路,十二道血絲般的細線從樹根蜿蜒而上。
"姑娘快鬆手!"小丫鬟的驚呼卡在喉嚨裡——那些血絲正順著喬伊伊的指尖鑽入肌膚,在她蒼白的手背上綻開朵朵墨梅。
埋蠶卵的位置突然拱起土包,十二隻通體透明的奇蠶破土而出,口中吐出的絲線泛著星輝般的光澤。
喬伊伊喉間泛起腥甜,卻笑著將染血的帕子按在蠶繭上:"勞煩諸位了。"冰蠶突然昂首發出清越的鳴叫,吐出的絲線在空中交織成流光溢彩的星圖。
那些絲線觸到晨露便幻化成十二種顏色,在繡架上自動穿梭起來。
三日後,玲瓏繡坊門前車馬如龍。
貴婦們擠在琉璃展櫃前,盯著那幅《百鳥朝鳳》屏風移不開眼——金線繡的鳳凰每片翎羽都在流轉七彩光暈,更神奇的是,湊近能聽見清越的鳳鳴。
馬富商踹翻了鑲金算盤,眼睜睜看著昔日盟友抱著錦盒往繡坊跑。
有個膽大的絲商湊到他耳邊:"聽說喬掌櫃的絲線能通靈,昨夜李尚書家的錦鯉屏風,硬是讓池中病魚全活了!"
此刻後院梅樹下,喬伊伊正將最後幾縷銀絲纏在手腕止血。
突然傳來木門碎裂的巨響,張護衛帶著五個地痞踹開月洞門,腰刀上的柳葉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小娘子這手絕活,不如跟爺去醉春樓繡幾幅春宮?"張護衛淫笑著逼近,卻見喬伊伊突然將染血的絲線拋向半空。
那些絲線觸到陽光竟燃起幽藍火焰,化作火網攔住眾人去路。
混亂中誰也沒注意,街角茶樓上傳來琉璃盞碎裂的脆響。
繆孤城手中的茶湯突然凝成冰柱,戰神圖騰在他頸側浮現出熾烈的金紅色。
二樓雅座的雕花木窗轟然炸裂,玄色身影如離弦之箭掠過長街。
喬伊伊的後背已抵上冰涼的照壁,看著劈麵而來的刀刃正要側身,卻見一道冰棱破空而來。
張護衛的腰刀應聲斷成三截,飛濺的碎片在空中凝成十二道冰棱,將他牢牢釘在影壁上。
"本王的王妃,也是你能碰的?"繆孤城的聲音裹著風雪般的寒意。
他戰靴碾過滿地冰晶時,暗金紋路從衣擺蔓延到指尖,在張護衛驚恐的瞳孔裡映出修羅般的幻影。
喬伊伊怔怔望著這個為她暴怒的男人。
他束發的玉冠不知何時碎裂,墨發飛揚間,有幾縷竟染上了與她袖口相同的冰蠶絲銀光。
當繆孤城轉身伸手時,她鬼使神差地將染血的手放了上去。
而此時王府西廂房內,柳側妃正將染著丹蔻的指甲按在巫蠱人偶上。
從繡坊偷來的冰蠶絲纏著喬伊伊的頭發,在鎏金香爐騰起的紫煙裡詭異地扭動。
"明日賞花宴,本妃要王爺親眼看見他的白月光,是怎麼在侍衛身下承歡的。"她笑著將人偶塞進梳妝匣,卻沒發現匣底沾著一片發光的墨梅花瓣。
翌日朝會,柳父突然出列高舉玉笏:"臣要參三王爺私藏妖物!"他抖開的錦帕裡躺著幾根染血的冰蠶絲,"此物能惑人心智,喬氏分明是修煉邪術的妖女!"
玉階之上的繆孤城握緊了袖中朱雀紋玉佩,那是今晨從喬伊伊妝台上取來的。
他望著跪滿大殿的文武百官,突然想起昨夜送她回繡坊時,她倚著門框說的那句:"王爺可知,有些網越是掙紮纏得越緊。"
此刻宮牆外,喬伊伊正撫著微隆的小腹看天邊流雲。
翠兒舉著剛收到的密信跑來:"姑娘,王爺他"
話未說完就被馬蹄聲打斷。
喬伊伊望著縱馬而來的玄色身影,突然發現繆孤城官服袖口沾著墨梅花汁——那是她今晨特意染在請柬上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