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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陰世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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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梆聲穿透夜幕,

江陰縣巷深處,打更人裹著破襖縮頸疾走,悶啞銅鑼聲,“天寒物燥,小心火燭~!”

李府角門悄然滑開半尺。

縣學政蔡巣裹緊了貂絨,皂靴跨過烏木門檻,步入江陰縣令私邸。

他滿臉恭敬和謙卑,朝書房內江陰縣令李墨的玄色背影,躬身一禮道:“下官深夜蒙召,誠惶誠恐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李墨轉過身來,瞥了一眼這位畢恭畢敬的學政蔡巣,心頭冷哼。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大周科舉律令,童生縣試由縣令擔任主考官,負責全流程主持考試,包括出題、閱卷,及最終錄取排名。

本縣的學政、縣尉、縣丞、主簿、典史,則為副考官。其餘縣學院的教諭、訓導為監考。

然而,李家三郎李雲霄今歲參加本縣的童生試。

按照大周舊例,江陰縣令李墨身為其父,需【避親】,辭去本縣縣試的主考官之任。

縣令若是因故無法擔任主考官,就由本縣學政,替補擔任主考官。

若非他無法擔任本縣童生試的主考官,哪需用得上這區區縣學政?

他之前多番試探,

可惜,這尾在官場泥沼裡鑽營半生,滑不留手的老泥鰍,愣是不見餌不咬鉤!

今晚,隻能給這老泥鰍上一些雷霆手段了!

“聽聞蔡公好雅硯!

看這方歙硯文寶,品相如何?!”

李墨從書房暗格捧出漆盒,歙硯石麵上竟浮著綢緞般絲滑的冰紋,淡淡道:

“此乃前朝太子少保的老物件,歙州龍尾石料。用這文寶研磨墨液,文章憑空可增色三分文膽!”

硯石下方刻著[歙硯甲天下]五字,加前朝太子少保私印!

細細傾聽,硯池深處隱約傳來琅琅誦經聲,那是隻有翰林才能聽見的文魄遺音。

“咕嚕~!”

蔡巣盯著這方翰林品階的歙硯文寶,眼睛都直了,不由的喉結動了動。

他雖心動,卻不敢伸手。

“令郎的文章,下官前日已拜讀。文采翩然,乃是佳作。”

他神色為難,嗓音像被文火煨過,艱澀道:“不過,陛下新頒《貢舉疏》,縣試要糊名謄錄陛下新政如昊日當空,下官豈敢!”

蔡巣話音未落,

“本官近日研讀《墨經》,方知赤鱗遇堿則暗。然則墨色入紙三分時,誰辨得清是黑砂還是暗砂?”

李墨打斷他的話,持袖蘸著墨汁,在金粟紙上勾出暗記。

儘管女帝有“興科舉、廢世卿”的新政,但各州府縣的門閥世家依然可以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漏洞!

比方,在這紙墨,留下獨特的記號。

蔡巣聞言一愣。

在糊名謄錄的考卷上留下暗記?

赤鱗砂可變色,尋常人難以察覺。可這若被察舉出來,他這主考官定會被朝廷斬首示眾。

他後頸白毛汗沁出,忙用袖口抹了抹油光發亮的額頭。

“犬子若是僥幸,能中童生案首,在文廟文鼎刻下‘江陰李氏'。

來年的江陰閘”

縣令李墨放下歙硯文寶,輕叩案上書頁某處,施壓道。

書頁輕叩處,隱約有個被朱砂圈住的“漕”字。

兩人目光在燭火間相撞。

懸在書房的燈盞爆了個燈花,將書頁“漕”字映得纖毫畢現——姑蘇蔡氏,世代販鹽為營生。

漕運貨船,必途徑江陰縣,恰是蔡氏十多條鹽船的命脈!

來年,若蔡氏的漕船過不了江陰閘姑蘇蔡氏一族,恐有大禍臨頭。

破家縣令,滅門府尹!

此話可不是在說笑!

蔡巣心念及此,錦袍下的脊梁竄起寒顫,瞳孔驟然收縮,露出一絲討饒的懼色,“李公,為何對童生案首,如此執念?!”

“哼!

且不說,童生案首擁有大周聖朝唯一的獨門文術獎賞——《急就章》疾書術。

更重要的是,童生秀才舉人三連案首,可‘文脈通天',直達女帝聖聽,從此簡在帝心!”

縣令李墨的聲音浸在陰影裡,森笑道:“吾欲效仿,三十年前的潁川陳氏!”

蔡巣心頭一顫,袖中的學政玉印發燙。

三十年前,潁川陳氏——當今朝堂之上中書令陳大人,不知鎮壓了多少士子,方才成大周聖朝三連案首,從太守一路扶搖直上步入三省尚書。

從此,三連案首,便是扶搖直上的代名。成為大周聖朝無數士子,夢寐以求的科舉榮耀。

蔡巣對縣令李墨的野心不敢多言,任憑冷汗浸透內衫,神情十分猶豫,看了一眼桌上的歙硯文寶。

他也不敢得罪李墨。

但,對李雲霄能否考中童生案首,實在並無把握。

“蔡公,還有顧慮?”

李墨寒潭深水般的目光,凝視蔡巣。

“縣令大人!

非下官不願出力,

委實是江陰縣乃科舉大縣,本地世家門閥眾多,連寒門天才如過江之鯽。

諸士子都對童生案首,虎視眈眈!

光是下官所知,薛府私塾便有韓、陸、曹、薛、顧、江等等,個個皆是江陰縣蒙生中的翹楚!

令公子文采雖佳,可想在縣試獨占案首,隻恐依然困難!”

蔡巣麵露苦色。

科舉縣試可不是單純比世家門閥的實力,更要考究蒙生自己的文道修行。

萬一李雲霄自己實力不濟,其他強者輩出,在縣試硬將他其擠下去。

否則,縱有他這主考官相助,也是無能為力。

若是李雲霄考不中,他又何苦白白去沾這一身縣試舞弊的汙水?留下這足以殺頭的把柄!

“蔡公無需多慮!本縣令已經摸清楚,今歲縣試眾蒙生根底。”

李墨的聲音低沉。

他從書櫃中,取出一份黃絹名冊,落在桌上。

今歲江陰縣蒙生,有文道實力、有家世資格爭奪童生案首,也不過六七人之數。

“韓家那孩子韓玉圭前戶部侍郎韓明遠的嫡孫,在去年中秋詩會,倒是一鳴驚人!”

李墨的目光在名冊上掃過,一抹冷笑。

“可惜韓明遠當年因涉嫌貪墨案,被罷免戶部侍郎一職。

韓家底蘊深厚,可如今十分低調,恐未必願意高調與我三郎,爭奪童生案首。

韓家小兒的威脅不大!”

“寒門士子顧知勉實力在眾寒門學子之中,出類拔萃。

但是此人發揮極不穩定,傳聞課堂上懼怕裴老夫子,經常腦中空白。

若是裴老夫子出現在考場,他恐怕發揮失常,前十也未必能進。

此子寡婦養大,毫無家世,不足為慮!”

李縣令輕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輕蔑。

“薛富、薛貴兩兄弟薛國公府底蘊雄厚,難以一爭高下!”

說到二人,李墨的語氣略微凝重,但很快又恢複了從容,“不過,他們二人年少。

老夫曾派人往薛府,探聽風聲。

薛國公似乎隻是令他二人在縣試中試煉,並未打算讓他二人去爭奪今年的童生案首。”

“江行舟,此人寒門士子,實力比顧知勉更勝一籌,又有薛府這尊大靠山!不過,他終究非薛家嫡係。他豈能跟我麒麟兒一爭高下?!

薛國公府若是強行送此子入局,本官便教他知道,何為‘折桂易,養蛟難'!”

李墨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剩餘,陸府陸鳴!曹府曹安!

唯有此二人才華橫溢,家世顯赫,能跟我家三郎李雲霄,一爭長短!

陸家小子最是麻煩。

當年其父陸羽明,便是靠著一手折桂術,把本應屬於寒門張硯的童生案首,硬生生奪去。

本公擔心他又重施故技!

不過,蔡公擔任今歲主考官,隻要略施手段。你我合力壓製陸、曹二家,還是有把握的!”

李墨瞥了一眼蔡巣。

蔡巣突然劇烈咳嗽,麵色漲紅。

江陰陸氏的事,不該講給他聽。

“既然李公早就對策,那下官便恭敬不如從命!願為李公略效綿薄之力。”

蔡巣顧慮許久,終於應承下來,將歙硯文寶收入袖囊之中,隨後告辭而去。

李墨待蔡巣走後,卻一聲冷哼,將黃絹名冊清單投入火盆,火焰中浮現出重重光影。

“哼!廢世卿!陛下真是一廂情願!我等世家豪族的根基遍布朝野,豈是區區一紙政令能動搖?”

晨光初現。

李府屋簷鍍上一層金輝,熠熠生輝。

今日,便是江陰縣試。

“去縣學府!”

縣令李墨目光如炬,步履沉穩地踏出私邸中門。

門前早已候著一頂縣太爺朱漆描金的轎子“四抬雲雀輿”——轎頂鎏金銅雀,雀目鑲嵌東海夜明珠,轎身刻滿浮雕。

四名轎夫身著統一皂衣,腰係紅帶,步伐整齊有力。

轎前兩名衙役手持【肅靜】、【回避】兩塊衙牌,威風凜凜開路。

李墨摩挲著腰間鎏金銀魚袋,微微頷首,掀開轎簾從容入座,轎簾輕垂。

“起轎——!”

衙役班頭一聲吆喝,揮動纏著紫穗的桐木靜鞭,轎簾上十六對銅雀符碰撞出肅殺清音。

一支衙役隊伍,向縣學府方向行進。

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剛剛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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