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珈毓被他的話刺了一下,忍不住啞著聲音打斷:“和你沒關係。”
“和我無關。”江泊雪一字一頓重複,點漆般的眼睛沒有波瀾。
許珈毓咬唇,回憶裡關於他的畫麵,陡然裹挾住了她。
江泊雪一直就是這樣的,冷漠,沒耐心,脾氣不好,有時候暴怒到極點,反而會冷靜下來,冷眼旁觀麵前一切。
就像現在,他每句話都帶刺,每聲停頓都暴露情緒。
他們怵他,因為他的喜怒實在教人捉摸難定。
許珈毓對上他冰涼視線:“你來找我做什麼,不妨直說,我還要休息。”
江泊雪看著她:“你覺得我是來找你?”
許珈毓說:“不然呢?”
他笑了,聲音磁沉低啞得不像話,含著黏膩嘲弄的情緒,如同夜行幽穀,看見沼澤地悄然浮起的一片陰翳。
許珈毓禁不住咬緊唇瓣。
她從前很喜歡聽他笑的,因為那實在太難得,江泊雪板正著一張冷峻臉孔才是常態,笑容,喜悅,都是很小概率才會發生的事情。
如同臨海的雪季,太匆匆,太罕見。
可她今夜聽到,說不清什麼緣故,心裡卻驀地難受起來。
她聽見他說:“許小姐,真看得起自己。”
許珈毓蒼白的手指蜷在掌心,眼前滿是難堪沉默。
她見他退後一步,陰影散去。
然而,那股懾人的威壓卻並沒有消失,反而如蛇般陰冷爬上了她的脊背。
許珈毓嘴唇發顫。
江泊雪那雙泛著幽光的眼眸掃向她,讓許珈毓一瞬間,好似喪失了行動能力。
他沉穩著聲音,輕蔑而冷淡:“許小姐也不要自作多情,這個樓層,不是隻有許小姐一個人住,我等的,也並不是你。”
男人薄瞼微垂,唇邊一抹淡笑,在夜晚,顯出幾分惑人的慵懶。
他漫不經心,卻又姿態矜貴地向後退去。
撤步至花廳轉角,一轉身,消失在了儘頭。
儘頭甬道是梁以柔的房間。
許珈毓在那瞬間,幾乎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午時候,姚雨桐她們閒聊的對話——
“你說他看上了誰,梁以柔嗎?”
“大概是。”
……
她站在原地,慢慢琢磨品味這兩句話裡的意思。
明明不難理解,許珈毓卻還是花了很久,才讓自己想明白。
所以他看上了誰。
真的是梁以柔?
許珈毓不知道。
她隻忽地想起那天買煙,她問他在想什麼。
那時候江泊雪說,在想那年大雪,他送她上飛機,那年她穿著一身紅裙。
可是那年,許珈毓記得最清楚的,卻不是自己穿了什麼樣的長裙。
而是在機場臨彆那一刻,她曾玩味般地笑:“江泊雪,我賭你忘不掉我。”
記憶中,江泊雪當時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嗤笑。
他對她的話根本不以為意,冷淡地道:“許小姐,我並不覺得你同其他女人比,有什麼不同。”
如今回憶往事,仿佛一語成讖。
之後幾天,持續風雪。天氣預報說,臨海市今年將迎來極端天氣,預計持續到開春,都不會有個好天。
那幾天許珈毓的心情也很不好。
她拍戲的工作照常進行,宋夜想了不少點子,給她拍了很多套寫真,靠著顏值又圈了一大波粉。
許珈毓還會唱歌,自己偶爾編點歌,小時候宋夜還是她鄰居,她編的歌有時候第一個拿去給宋夜聽。
宋夜回了趟她在臨海的家,又回了趟湖市,把她以前陸陸續續寫過的歌都搬了過來,一首一首給她挑。
能用的就留下,宋夜找人要給她錄成deo。
也有幾首實在弱智,是許珈毓哼哼唧唧的口水歌。
宋夜滿臉黑線,扔她懷裡:“什麼玩意。”
許珈毓:“……”
她找了個紙箱,把那幾首不幸淘汰的光碟裝了進去。
劇組有些人也過來問了幾句:“珈毓姐,這都是你寫的啊?”
“哇,好厲害。”
許珈毓難得露出個笑容:“瞎寫的。”
等宋夜翻到最後一張光碟,捏著那透明盒子一角,透過光看上麵的字。
是用油性記號筆寫的,已經有些模糊了。
“什麼,什麼忽什麼……這什麼玩意?”
許珈毓眼疾手快,一把搶過去,和那幾盤口水歌放一起,垂眼,解釋說:“沒什麼,錄著玩的。”
估計是黑曆史,宋夜饒她一命,沒問了。
“行吧,暫時就這麼多。你偶爾呢,可以在微博上開個直播,唱唱歌啊什麼的,不要多,隔段時間來一次,吸粉。到了後麵,你開個晚安專欄,他們點歌,你隨便哼兩句就行了。”
許珈毓漫不經心地說:“哦,知道了。”
她那段時間情緒莫名低落,自己卻想不出原因。
那幾天,她看見江泊雪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江泊雪兩周沒來過了,應該是被她的態度氣得不輕。
即使偶然撞見一兩次,她對他也照樣低氣壓。江泊雪站在不遠處,隱隱斂著情緒,眼眸寂滅,渾身透著山雨欲來的架勢。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開始大把時間丟在劇組裡。
也不乾什麼,那時候就專門和梁以柔說話。
梁以柔沒想到她故意搭話,江泊雪竟然會接,還不避諱旁人,高興壞了。
那時候兩人緋聞瘋傳。
基本算是坐實了,他來劇組就是看上了梁以柔的傳言。
說實話,沒有哪個女演員不心動。
江泊雪私生活很好,傳言他之前隻有過一個女人,後來那個女人消失,江泊雪禁欲了很久。
現在即便是要和孫家女兒聯姻,可很顯然,江泊雪並不喜歡這個孫月清。
否則,以他們這些世家門閥要麵子的程度,他不會讓孫家被人看笑話。
有傳言說,他是在報複,當年被逼婚,被逼得太狠了。
可梁以柔才不管,她在劇組尾巴幾乎翹上了天,一連幾天都是橫著走的。
在海城,如果江泊雪要捧一個女人,她今後資源隻會大把不斷,紅是早晚問題。
梁以柔十分得意:“以後娛樂圈,還不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姚雨桐看她囂張,私下裡不屑地說:“瞧她那張狂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和那位訂婚的是她。”
俞樂茹也撇嘴說:“我是真沒想到,我覺著這個梁以柔,也沒什麼特彆的。”
“是啊,她那張臉又不頂尖。”
“她還天天發豔壓通稿,那有什麼用呢?還不是……”
俞樂茹停住,不由得瞥了眼許珈毓常用的化妝位。
許珈毓去上戲了,並不在這裡。
姚雨桐冷笑一聲,替她把話說完:“就是,她那張臉,還沒有許珈毓一半好看……怎麼就看上她了。”
不過這顯然是江泊雪的私事,兩個人不好再多言。很快低下頭,各自乾各自的事情去了。
許珈毓彼時,正在嘗試吊威亞。
那身威亞衣很緊,箍得她骨頭疼。
入夜了,淩晨天氣很冷,逼近零下。許珈毓那身衣服可並不厚,為了呈現在電視上好看,她裡麵就套了件薄羊絨衫,毫無保暖效果。
威亞吊著她升上了天,距離地麵越遠,氣溫越低,風越凜冽。
沒多久,她就牙齒打顫,渾身哆嗦著,有點受不了了。
她低頭,庭院漸漸變成縮影,依稀一點黑色身影坐在廊下。
江泊雪是十點多來的,和秦陽寒暄幾句,就坐到了自己慣常的位置。
他沒有喝茶,秦陽給他開了兩瓶酒。
江泊雪輕慢地抿著,一雙深沉如墨的眼眸,不緊不慢盯著許珈毓。
看她念台詞,看她走位,再極漫不經心地追隨她的身影,看她被吊到天上去。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許珈毓被他看久了,就覺得他在故意羞辱她,看她笑話,心裡頭騰地不舒服起來,湧起一股難堪的煩躁。
她落地時,渾身已經被汗濕透,實在沒有力氣。
迎上他陰鷙目光,她一言不發,脫下威亞衣,轉頭就走。
“唉,小許,你過來下。”秦陽在廊下招手。
許珈毓腳步躊躇。
她其實不想過去,但是更加不想讓彆人看出她和江泊雪之間,或者說曾經,有過什麼關係。
畢竟秦陽對她還可以,許珈毓也不好拂他麵子。
默了片刻,許珈毓還是走過去,垂著眼:“導演,還有什麼事?”
“你稍等,明天那場戲我跟你說一下。”
許珈毓點頭:“行。”
她不自在地落座,如出一轍的場景,江泊雪在她對麵,自她過來開始,他的視線就片刻不離地緊緊盯著她。
像野獸窺伺食物。
可許珈毓卻視若無睹,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江泊雪盯了半晌,似是醉了,漫不經心地晃著酒杯,酒水灑出來些許。
許珈毓隻當看不見。
她是想走,但總不能因為他影響工作,她明天還是要拍戲的,得把這些聽完。
許珈毓冷著臉,麵無表情。
她對麵梁以柔倒是在笑。
梁以柔坐在江泊雪旁邊,視線逡巡過許珈毓靡麗的眉眼——此刻因為吹了風,又連著拍了幾場戲,顯出幾分疲倦。
她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
當年那個圈子裡的,誰不知道許珈毓?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大學生,普普通通材料工程的女大學生,居然能做江泊雪的女人,還是唯一的,不知道多風光不可一世。
現在呢。
還不是被嫌棄的落湯雞。
梁以柔笑意漸深,望著許珈毓的視線裡,漸漸染上隱約快意。
她才是被粉絲捧著寵著打投出來的愛豆,許珈毓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當年自己要低她一等?
她不就是仗著江泊雪給她撐腰?
想到這裡,梁以柔看了眼身側江泊雪,微微一怔,驀地冒出一個膽大的念頭。
周圍人都在走戲,秦陽也在和許珈毓說話,沒人注意到這裡。
梁以柔咬了咬唇。
她起身,嬌媚地湊過去,給江泊雪遞煙:“江總,我給您點。”
火光啪地亮起,廊下沒點燈,有些暗,江泊雪的神情半隱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他沒有看梁以柔,卻也沒有拒絕。隻是銜著軟煙,下巴微揚,含糊地示意。
梁以柔心裡很高興,連忙俯身,幾乎整個上半身貼到了他的臂膀上,將他的煙點燃。
煙霧嫋嫋升騰。
隔著朦朧煙霧,江泊雪側臉模糊,眉眼顯出幾分難得的柔和。
梁以柔愣了一下,不禁心猿意馬起來。
真好看啊,這男人。
江泊雪的長相,並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清雋掛,他更冷硬一些,臉廓棱角分明,下顎線淩厲。
仰頭吐煙時,喉結會性感地滑動,黑暗中光影交替,如同鑿刻一件完美的雕塑品。
那些年在倫敦培養起的紳士,二十歲上回國接手江家生意的狠辣……兩種不相乾的氣質,熨帖融合在一個人身上。
他像神祗,也像惡鬼,愈是冷淡疏離,愈能激起女人的探究欲。
江泊雪不過吐了兩次煙,梁以柔卻覺得,自己已經口乾舌燥得不行了。
她欲蓋彌彰移開視線,眼神一路下滑,卻在落到某處時,愣了一下。
旋即,梁以柔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江泊雪冷漠看她一眼:“怎麼了?”
“沒,沒有。”梁以柔身體軟了。
她剛剛,剛剛看到了。他那裡,不知為什麼有了反應,隆起很大一塊。
梁以柔咽了咽口水。
她當然不覺得自己這點小動作能把江泊雪撩硬了。
那是為什麼……
驀地,梁以柔想到了什麼,猛然抬眸看向許珈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