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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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外,日頭漸高,金燦燦的光輝灑滿琉璃瓦,晃得人眼暈。

祝語妺站在宮門前,這幾個月來,她過得順風順水,祝景臣在朝堂上步步高升,隱隱有成為新貴之勢。

而她,則受儘了太後的寵愛,賞賜如流水般湧入她的府邸,綾羅綢緞、珍玩玉器,堆滿了庫房。

今日,更是她的大日子。

太後下旨,冊封她為永安郡主,食邑八百戶,位同宗室。

這等榮耀,在寧國的曆史上,絕無僅有,祝家步步登天的又何止祝家男兒。

“宣永安郡主覲見——”

尖細的嗓音劃破長空,將祝語妺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她邁步走進了承乾宮。

大殿內,金碧輝煌,龍涎香嫋嫋升起,彌漫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太後依舊端坐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鳳椅上,隻是臉色比上次見麵時,蒼白了幾分。

“臣女祝語妺,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祝語妺跪下行禮,聲音清脆,她進皇宮就像回家,絲毫不覺得緊張。

“起來吧。”

太後抬了抬手,聲音依舊溫和,這麼多年過去了,眼中對她的愛意絲毫不減。

“謝太後娘娘。”

祝語妺起身,一身華服熠熠生輝,

太後賜下了象征郡主身份的金冊玉印,又賞賜了一堆珍寶。

祝語妺一一謝恩,態度恭敬,挑不出半點錯處。

內殿裡,光線昏暗,靜得落針可聞。

太後還未回來,一群宮女太監正忙著收拾東西,動作卻有些慌亂。

祝語妺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畫上。

畫卷前,幾個宮女太監正忙著收拾東西,似乎是在整理內務。

突然,一陣喧嘩聲傳來。

一個宮女不小心碰倒了花架,花盆碎裂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

“哎呦!小心著些!”

“這可是太後娘娘的心愛之物,摔壞了你們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

一名太監驚慌失措的聲音,格外刺耳。

祝語妺皺了皺眉,循聲望去。

隻見幾名宮女太監圍在一處,手忙腳亂地收拾著什麼。

一幅畫軸,從桌子上掉落下來,摔在了地上。

畫軸半開,露出了畫中人的容顏。

祝語妺的心,猛地一跳。

那畫中人,眉眼如畫,清麗脫俗,竟與她有七八分相似。

緊接著,懸掛在牆上的一幅畫軸也隨之掉落,發出“嘩啦”一聲。

這……

祝語妺眸中閃過不敢置信,視線依舊放在先前那副畫作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一個小太監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祝語妺的心,也跟著狠狠一跳。

這幅畫……

這是怎麼回事?

太後為何要收藏她的畫像?

而且,看這畫軸的材質和裝裱,顯然是珍藏了許久。

祝語妺緩緩走到那幅畫前,彎腰撿起。

畫紙微黃,帶著歲月的痕跡,顯然不是新畫的。

她細細端詳,發現畫中人的眉眼間透著一股陌生感,仿佛畫的是她,卻又不是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畫的落款處。

那裡,寫著一首詩。

詩很美,卻透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祝語妺細細讀著,越讀越心驚。

這詩……

她猛地抬頭,看向畫的右上角。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刻著兩個字——守拙。

柳守拙!

祝語妺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柳守拙,那是先皇後的閨名!

她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讓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先皇後柳氏,出身名門,才貌雙全,卻與太後祝氏勢同水火,是朝堂上人儘皆知的秘密。

當年,柳家權傾朝野,祝家備受打壓。

兩家為了爭奪權勢,明爭暗鬥,不知上演了多少血雨腥風。

一個權傾朝野,一個母儀天下,兩人鬥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太後怎麼可能會對一個與自己死敵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如此寵愛?

這不合常理!

還有,她為何會與先皇後長得如此相似?

如果太後真的因為自己長得像母親而寵愛自己,那為什麼太後與母親的關係並不親厚?

唯一的解釋,是太後並非因為自己像母親而寵愛自己。

那麼太後,難道是因為自己長得像,她的仇人柳守拙?

太後對她的好,不是因為她像母親,而是因為她像……柳守拙!

可這怎麼可能?

太後與柳守拙,難道不是最恨對方嗎!?

祝語妺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張巨大的網,緊緊地包裹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所有的感知,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她隻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冰冷。

祝語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朝那幾個宮女太監道。

“還不快把畫卷收回去?”

她聲音冷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郡主。”

宮女太監們戰戰兢兢地應著,手忙腳亂地將畫卷重新收好。

畫卷被仔細地撫平,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但祝語妺知道,有些東西,一旦被揭開,就再也無法複原。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宮女太監們才收拾停當,退了出去。

內殿裡,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她站在寢宮內,目光空洞,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那首詩,回響著“柳守拙”三個字。

祝語妺的思緒如潮水般翻湧,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

她想起太後對她的寵愛,想起那日太後初次見她時的溫柔眼神,想起太後曾說過的那些意味深長的話。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她的身世與柳家有關?

片刻後,太後緩步走入寢宮,見祝語妺神色有些恍惚,關切地問道:“語妺,可是累了?”

祝語妺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恭敬地行禮道:“姑母,語妺不累,隻是想著您的失眠之症,特地帶了安神藥來,想親自為您上藥。”

太後欣慰地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坐下,柔聲道:“你總是這樣貼心,哀家有你這樣的侄女,真是福氣。”

祝語妺低垂著眼簾,手中握著藥瓶,心中卻是一片混亂。

她抬起頭,看著太後慈祥的麵容,忽然覺得這張臉變得陌生起來。她努力壓下心中的疑慮,輕聲道:“姑母,語妺為您上藥吧。”

太後微微一笑,閉上眼睛。

寢宮內一片靜謐,祝語妺的動作輕柔,心中卻如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

她聲音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

祝語妺小心翼翼地打開瓷瓶,將藥膏塗抹在太後的太陽穴和人中處。

藥香彌漫開來,帶著一絲絲清涼,似乎能驅散所有的煩惱。

“自從景臣入朝,哀家輕鬆了不少。”

太後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欣慰。

“許多積壓已久的政務,都被他處理得井井有條,這孩子,確實有幾分本事。”

她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

祝語妺的心,卻猛地一沉。

太後這是在誇讚祝景臣,還是在敲打她?

她不敢多想,隻能低眉順眼地附和。

“景臣一向聰慧,能為太後娘娘分憂,是他的福氣。”

她聲音柔順,聽不出半點異樣。

太後微微頷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

“對了,哀家聽說,柳家那位老丞相,最近似乎有回京的意思?”

太後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祝語妺的手,微微一頓。

她知道,太後這是讓她除掉柳家的人。

柳家老丞相,是先皇後柳守拙的父親,也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若是回京,必然會攪動京中局勢。

若是往日,祝語妺定會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任務,想儘一切辦法,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但今日,她卻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她所有的算計,所有的謀略,在這一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後娘娘放心,總會有辦法的。”

祝語妺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太後看了她一眼,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嗯,哀家自然相信你。”

太後輕輕閉上眼睛,似乎是累了。

祝語妺鬆了口氣,緩緩退了出去。

離走出慈寧宮,一陣寒風吹來,祝語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隻覺得渾身發冷,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渾身都濕透了。

回府的馬車,轆轆地行駛在青石板路上。

車輪碾過石板縫隙,發出有節奏的“咯噔”聲。

這聲音,平日裡聽來隻覺尋常,此刻卻像是重錘,一下下敲擊在祝語妺的心頭。

讓她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她緊緊地攥著手中的暖爐,指節泛白,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反而覺得徹骨的寒冷,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包圍。

像是要把她凍僵,凍成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她掀開車簾,看著外麵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熟悉的人群。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可是,祝語妺卻覺得,這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

陌生得讓她感到茫然。

她突然想起,自己從小到大,所擁有的一切,似乎都與“祝”這個姓氏緊密相連。

她的榮華富貴,她的權勢地位,她受到的所有優待……

都是因為,她是祝家的女兒,是太後的侄女,是未來的永安郡主。

可現在,她突然發現,這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她可能,根本就不是祝家人。

她可能,隻是一個被太後利用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棋子。

這個念頭,像是一顆種子,在她的心中生根發芽,迅速地生長成參天大樹。

讓她感到恐懼,感到絕望。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也都是太後安排的眼線。

珍兒,劉州,甚至……祝景臣?

不,不會的。

祝語妺猛地搖頭,想要把這些可怕的念頭甩出腦海。

可是,那幅畫……

那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還有太後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話語……

這一切,都像是一團迷霧,將她籠罩其中,讓她看不清真相。

她感到一陣陣的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心,亂成了一團麻。

“郡主,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珍兒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帶著一絲關切。

“我沒事。”

祝語妺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顫抖。

她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珍兒看出任何破綻。

“回府。”

她放下車簾,冷冷地說道。

聲音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和厭倦。

馬車繼續前行,很快,便回到了祝府。

祝語妺下了馬車,看著眼前這座熟悉的府邸。

高大的門樓,朱紅的大門,還有門前那兩尊威武的石獅子。

這一切,都曾經讓她感到驕傲,感到自豪。

可現在,她卻隻覺得壓抑,覺得窒息。

她甚至覺得,這座府邸,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籠,將她困在其中,讓她無法逃脫。

她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府門。

一路之上,遇到的仆人丫鬟,都紛紛向她行禮問安。

“郡主安好。”

他們的聲音,恭敬而謙卑。

可是,祝語妺卻覺得,這些聲音,都像是嘲諷,像是譏笑。

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無知。

她強忍著心中的不適,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進院門,她便立刻吩咐道:

“珍兒,你去把沈容叫來。”

“是,郡主。”

珍兒答應一聲,她還沉浸在自己小姐被封為郡主的喜悅中,高高興興地去做小姐安排的事。

祝語妺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

看著周圍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她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那麼蠢。

突如其來的那麼莫名的寵愛,她這麼多年居然就坦然接受了。

回到府中,祝語妺坐在窗前,凝視著手中的玉佩,心中思緒萬千。

她忽然想起祝景臣,想起他今日在朝堂上的意氣風發,想起他看向自己時的複雜眼神。

“贗品總要更虔誠些。”她輕聲自語,這話本是說給他聽的,如今居然放在自己身上也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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