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綾夏的桃木劍刺穿我掌心時,我正盯著青銅柱上蠕動的銘文。
那些蝌蚪狀的文字像活過來似的,順著劍身爬進傷口,在血管裡燒出一串符咒。
劇痛讓我看清了柱身上的細節——這哪是什麼龍紋,分明是無數具人體扭曲成的浮雕。
"忍著。"沈綾夏的重瞳泛著血光,劍尖挑出三枚青銅釘,"鎖魂釘入骨超過十二時辰,你這隻手就廢了。"
我咬碎含著的鎮痛符,苦味混著血腥氣在舌尖炸開。
身後五米處,周隊長正用朱砂繩捆紮屍傀,那些東西的關節還在反向扭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我們被困在鎖龍窟的巽位已經三小時,羅盤指針像抽瘋似的轉圈。
"戌時三刻要到了。"周隊長抹了把臉上的屍油,他胸口的二十八宿紋身正在滲血,"羅晨,你父母當年留下的"
地底突然傳來鐵鏈絞動的轟鳴。
我貼著青銅柱滑坐在地,掌心傷口流出的黑血被地麵符咒吸收,整座祭壇突然亮起幽藍磷火。
火光中,那些人體浮雕的眼窩裡探出青銅鑰匙,與我手中的蓮花鑰共鳴震顫。
沈綾夏突然拽起我後領:"走乾位!地脈要翻轉了!"
我們剛撲進右側甬道,原本站立的地麵就塌陷成深淵。
腐臭味撲麵而來,上百口青銅棺從地底升起,棺蓋表麵的饕餮紋正貪婪地吞咽磷火。
周隊長的警用強光手電掃過最近的棺材,我看見了母親出嫁時的鳳冠。
"是懸魂棺。"沈綾夏的劍穗無風自動,"用至親遺物養煞,你們羅家真夠狠的。"
話音未落,最近的三口棺材同時炸裂。
裹著屍蠟的父親破棺而出,他胸腔裡插著的銅錢劍正是祠堂供奉的那把。
我想起七歲那年偷玩銅錢劍被罰跪,父親用劍脊抽我手心時說過:"這劍斬過三百怨鬼,出鞘必見血。"
此刻那柄劍正滴著我的血。
"爸"我剛開口,銅錢劍就貼著耳廓飛過,削斷幾根發絲釘入岩壁。
父親腐爛的麵頰抽搐著,露出鑲在牙床上的青銅鑰匙——和我口袋裡那枚一模一樣。
沈綾夏的雷擊木令牌拍在父親天靈蓋,炸開的電光裡閃過記憶殘片:
1999年暴雨夜,父母在祠堂前挖坑埋下青銅匣。匣中嬰兒的啼哭穿透二十年光陰,那竟是我出生時的繈褓。
"小心!"周隊長把我撲倒的瞬間,整條甬道開始坍縮。
墜落的碎石中,無數青銅鎖鏈從地縫鑽出,鏈節碰撞聲組成詭異的安魂曲。我摸到腰間冰冷的蓮花鑰,它的花瓣不知何時完全綻放,花心射出光束指向祭壇深處。
沈綾夏咬破食指在劍身畫符,血符亮起的刹那,整座地宮響起萬千怨魂的哀嚎。
她的重瞳完全變成金色:"跟著光走!這是鎖龍窟在給你開路!"
我們踩著翻湧的地磚狂奔,兩側青銅柱上的浮雕紛紛活化。
那些扭曲的人體掙脫束縛,像剝皮的青蛙般彈跳追擊。
周隊長打空最後一個彈夾,鍍銀彈頭在屍群中炸出金色火花,隱約照出地宮穹頂的星象圖——紫微垣的位置釘著七具童屍。
光束儘頭是八角形祭台,中央青銅鼎蒸騰著黑霧。
鼎身刻滿鎮魂咒,但每道符咒都被利器劃破。我的蓮花鑰突然脫手飛入鼎中,黑霧瞬間凝成父親的模樣。
"晨兒。"黑霧發出沙啞的歎息,"當年我用你的臍血封印鎖龍窟,如今時辰到了。"
沈綾夏的桃木劍架在我脖子上:"解釋。"
我頭痛欲裂。
記憶如潮水衝破閘門:
產房的血泊中,接生婆用臍帶在青銅鼎上打結;
滿月宴那晚,八位叔伯割腕將血滴入鼎中;
三歲生日,父親抱著我跳入鼎內,青銅汁液燙得我慘叫
黑霧幻化的父親伸手按在我胸口:"你本就是鎮物,羅家第一百代守陰人。"
祭台突然塌陷,我們墜入冰冷的水潭。無數蒼白手臂從水底伸出,沈綾夏的避水符剛燃起就被溺死鬼吹滅。
我嗆著水摸到潭底石碑,碑文記載著洪武年間羅氏先祖的惡行——為求長生,將整個村子煉成生樁打入鎖龍窟。
周隊長的手電筒光束掃過潭壁,照亮密密麻麻的屍龕。
每個龕洞裡都坐著戴青銅麵具的乾屍,麵具上的編號正是羅氏族譜的輩分排序。最底層的屍龕空著,龕位刻著我的生辰八字。
沈綾夏突然拽著我往上遊,她的道袍被水鬼撕得襤褸:"看頭頂!"
潭麵不知何時結了冰層,冰裡封著上百具現代屍體。他們保持著拍打冰麵的姿勢,空洞的眼窩裡塞著槐花。
我認出幾個麵孔——
上周殯儀館失蹤的化妝師,三個月前失蹤的考古隊員,還有昨天剛見過麵的證物科警員
蓮花鑰從冰縫鑽入,徑直刺進我的鎖骨。
劇痛中,冰層浮現出鎖龍窟全貌——這根本不是墓葬,而是直徑三公裡的青銅羅盤。每個方位都埋著羅家血脈,我們此刻正站在天池穴眼的位置。
"戌時三刻到!"周隊長的吼聲帶著回音。
整座水潭開始旋轉,潭底升起青銅王座。母親端坐其上,她懷裡抱著我的繈褓,臍帶還連著王座下的血槽。
二十年前的畫麵重現:八位叔伯割開動脈,鮮血順著地脈紋路注入王座,母親哭著把青銅鑰匙按進嬰兒的囟門。
沈綾夏的劍尖抵住我後心:"原來你是活著的陣眼。"
王座突然迸發強光,母親的幻影輕聲哼唱搖籃曲。
我頸後的皮膚開始蠕動,浮現出鎖龍窟的微縮刺青。周隊長突然扯開上衣,他胸口的二十八宿紋身正在脫落,露出底下羅家族徽的烙痕。
"對不起。"他舉槍對準我的眉心,"二十年前把你從鎖龍窟帶出來,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槍響的瞬間,沈綾夏的桃木劍貫穿周隊長的手腕。
子彈擦著我耳朵打入王座,青銅鼎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
整座地宮開始崩塌,母親的身影逐漸透明,她懷中的嬰兒突然睜開眼——那瞳孔是重瞳。
"快走!"沈綾夏拽著我跳進突然出現的盜洞,"鎖龍窟要沉了!"
我們在狹窄的土道裡爬行,身後傳來血肉撕裂的聲響。
周隊長的慘叫持續了足足一分鐘,最後化作癲狂的大笑:"戌時歸位全都歸位"
爬出地麵時,青龍山正在塌陷。無數青銅鎖鏈破土而出,在空中交織成巨大的囚籠。
沈綾夏用最後一張神行符帶我逃到半山腰,回頭望去,整座殯儀館區已經變成直徑千米的天坑。
我的鎖骨處凸起蓮花鑰的形狀,皮膚下有什麼在遊走。
沈綾夏的重瞳黯淡無光,她撕開我衣領,盯著緩緩成型的刺青:"鎖龍窟選擇了新宿主,接下來會有更多人因你而死。"
手機在此時震動,收到二十年前就該送達的短信。發件人顯示"媽媽",內容隻有八個血紅大字:
歡迎回家,鎮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