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熱如一道屏障,阻礙眾人的接近。
積水坑畔,沈鐵心最後一個抵達,抬眼便在昏暗的火光中見到兩尊巨大的蛋形機器被歪扭的管道攀附著,其鋼鐵表麵在昏暗火光中映出靛藍色,畢露著崎嶇的剛硬。
兩座機器正交替運作。
鏟煤,燃燒,進汽,冷卻……
而後當閥門擰開,水坑中便泛起小小漩渦,液麵亦隨之下降。
這一應流程由數位熟練工沉默完成,看在沈鐵心眼裡仿佛某種奇特的巫術。
她扶住濕漉的石壁,聽見心臟在綿長的蒸汽泄壓“嗤”聲中高速跳動,恍惚間以為自己穿越到了一個超出想象的異世界。
這時候,洪範穩重冷靜的聲音打斷了沈鐵心的思緒。
“這機器效果如何,用起來有什麼問題?”
他問道。
“東西自然是好的。”
鄧賢似乎沒想到東家會這麼問。
“以往沒有抽水機,都要靠烏麵們用水桶和唧筒人力往來上下,若是滲的水多了,抽水的人手遠比挖礦的還多。”
“至於要說問題,一是搬下來組裝花了老鼻子力氣,其他的,額,就是什麼都得在礦下搞不太方便……”
這老漢努力總結,幾番換了話語依舊描述不清,便連後脖頸都掛了層汗。
“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機子抽水高度太低,否則便能裝在礦外隻用架設管道下來?”
洪範打斷道。
“是了,是了,公子所言切中要害,小的就是這個意思。”
鄧賢一拍大腿,霎時舒展麵色。
見兩人聊得火熱,站在一旁的沈鐵心終於忍不住插話。
“洪範,你認得這東西?”
“這是台蒸汽抽水機。”
洪範答道,因方才無意識怠慢了資方而略有歉意。
“其工作流程是將高熱蒸汽燒出後送入那個蛋型容器,而後工人在外頭澆水冷卻,讓腔體內形成真空。之後打開進水閥,大氣會將積水經管道壓入容器,此時再關閉進水閥重開進汽閥,就能靠蒸汽壓力將容器中的水經排水閥壓至高處。”
他考慮到沈鐵心的知識水平,儘量將原理表述得簡單。
“所謂以此而興必以此亡,這機器以大氣壓抽水,大氣壓的上限自然也成了抽水高度的上限。”
洪範說到這裡,見沈鐵心神情依舊茫然,不由淺笑。
“這是物理相關的問題,一時間難以和你說明白。總之這事我記下了,回頭改個型號應當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他最後對鄧賢說道,令後者喜上眉梢。
兩人之後,沈鐵心兩手攥著裙邊,默不吭聲。
回到主路,一行人再往下,腳下道路漸顯陡峭狹窄,與礦工的交錯也更頻繁。
這讓鄧賢感到了壓力。
“這裡都是下賤人乾活的地方,路也不太平整,要不……”
他說著瞥了眼沈鐵心的長裙,顯然在暗示回頭。
洪範有些猶豫。
沈鐵心見狀咬著牙不多話,從腰帶裡拔出一柄薄而精致的金絲短刀,將馬麵裙自兩側劃開,露出裡頭絲綢的裙褲。
裂帛聲起,兩位男子都是凜然。
“走吧。”
沈鐵心插回金刀係起裙擺,輕聲說道。
洪範看她一眼,點點頭,與鄧賢當先往下。
深度漸漸過了百米。
渾濁的空氣中滿是酸惡臭味,往來的礦工渾身黢黑,連吐出的唾沫也是黑的。
沈鐵心見此種種,臉色蒼白眉頭緊皺。
“大小姐見諒,現已到礦窯深處,所有人在這都是四塊石頭夾著一塊肉,互相間不說話都辨不出身份。”
鄧賢臉色尷尬,語帶悻然。
“烏麵們一下來便是一天,縱有三急也隻得在這裡解決……”
沈鐵心本就惡心,聽了這話更是幾度欲吐,隻瞥見洪範依舊泰然自若,便強自硬忍。
在這個位置三人已能清晰聽到鐵鍬砸擊的聲音,有些礦道分支再往前甚至要貓腰。
“就到這兒吧。”
洪範看了眼沈鐵心蒼白無血色的雙頰說道,旋即最後一次散開沙世界真元,感知礦道的結構與受力。
查驗無礙,三人轉身回返。
路上洪範又問起礦工的待遇。
“一個月二兩銀,錢倒不算少,但礦中年年都有人手折損,願意入行的要麼是家裡無田,要麼是急著用錢,剩下的便大多是外地來的流民。”
鄧賢答道。
“死傷者的撫恤怎麼算?”
洪範問道。
“撫恤?這一行招人都是簽的生死勿問的合約,死了算自己命不好,不必有撫恤。”
鄧賢笑回,卻見東家麵色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