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晴雖然藏在廂房裡,大約心頭有氣,也沒有睡好覺。
第二日清晨,兩人又在院中相遇。
唐星晴端著木盆出來,神色仍顯憔悴,餘光瞥見藤椅上人還坐著,便揚起下巴目不斜視。
好似院子裡除了她之外隻有空氣。
就這樣在洪範的注視下,唐星晴去井口打了水,徑直回屋,用腳背勾著又摔了一次門。
洪範默默看完全程。
直到關門聲摔碎在院子裡,他終於忍不住失笑。
或許是因為年紀小,經受的又實在多,所以唐家小娘在某些方麵極為老練,在另一些方麵又顯得幼稚。
經過這一鬨,洪範身上凍結般的涼意褪了大半。
“呼。”
他吐出肺裡的濁氣,手掌運起炎流勁把臉揉熱,主動去敲了敲偏廂的房門。
咚、咚、咚。
沒有回話。
洪範按住門板,猜度唐星晴此刻有些像前世鬨了彆扭的小學女同桌——劃了三八線後誰第一個開口說話,大約便是投降的意思。
於是他主動開口。
“昨夜的事情對不住。”
過了六七次心跳的功夫,裡頭才有回話。
“哼,不用說對不住;我橫豎是你的俘虜,你不殺我就算開恩了。”
疲憊的聲音帶著些得勝的昂揚。
洪範沒在意對方的陰陽怪氣,知道這一茬算是過去了。
未久,農婦送來了早飯。
洪範利索吃完,就出門“裝模作樣”去了。
總歸有人的地方便有乾不完的活。
總歸不要錢的工人何處都是缺的。
這回他不是為了助人而做事,隻是想通過這種機械性且成果一目了然的活動平複心情。
第一日,洪範踩著舂米槌,自言自語“人和人從來都不平等,個體對社會的價值也從來不同”。
第二日,洪範維修伊山湖的小碼頭,思考“尋求改變生產關係,要立足於改變生產力”。
第三日,洪範挖掘著糧窖,對古意新嘮叨“要讓天下人都能練武,才能救大華”。
第四日,洪範往汀山下的林子裡砍柴,頹然沮喪“練武改變不了舊社會”。
直到第五日。
洪範給秸稈打了半日的垛,吃飽午飯後躺在小山般的草堆上休息。
閉上眼,眼前是明亮的黑暗。
陽光從全身上下滲透進來。
他深長呼吸,嗅著鼻端秋日乾草的味道,突然尷尬於自己前幾天的愚蠢。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橫豎隻是個天人交感,未曾去過神京,也不認識祖龍。
懂太少時切忌想太多,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走得更穩,站得更高,現階段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想到這,洪範“唉”了一聲,輾轉身子,把曬得發燙的臉埋入草垛,讓屁股順著日光親吻太陽。
五日過去。
親眼目睹風雲頂血祭的衝擊終於徹底平複。
洪範固然是個喜歡往遠處看的人。
他喜歡以理論指導實踐,再用實踐反饋理論。
他喜歡用框架化的方法論解析哪怕再小的問題。
但他也是很務實的人。
洪範趴在親手打的草垛上,回想穿越後走來的一路。
加入器作監、撰寫論文、結識莊立人、建立天合行……
每一步都是借力,每一步都隻是解決手頭上遇到的問題,談不上立足長遠的未來。
【在人生的每個能力階段完成匹配這個階段的事情,此之謂積跬步。】
【跬步不停,便能至千裡。】
他淡淡想著,心頭又流淌過與唐星晴的辯論、前幾日一刻難停、山豬衝撞般的思考。
事情再清晰不過。
這些都隻不過是無能為力時的應激罷了。
······
正和二十九年,八月初十。
淮陽國,龍湫鎮外。
秋高雲淡,鴻雁沉浮天中。
未時正(下午兩點),洪範請古意新帶自己去個能演武的寬敞地方。
於是後者帶他來了鎮外的軍營演武場。
這是片百丈長短的寬闊夯土地,一如涼州用土牆四麵圍了,隻留南北麵兩個出入口。
場地四麵,繡著“百勝”大字的軍旗頂風飄揚,有三三兩兩的軍官各占一地演練。
不過他們都認得古意新,不敢上來打擾。
洪範此來,是想定型一個新殺法。
踏入天人交感四個月整,他已將灼沙吃得很透,有了更進一步的基礎。
“我從前麵對的都是多對一或者一對一的戰鬥,但淮陽國這裡不同。”
洪範在石墩子上坐下,說道。
“我需要一種殺法,能在戰場環境、對武者為核心的複數敵人——我的意思是軍隊——造成大範圍毀滅性打擊。”
古意新麵色凝重,顯然聽得很認真。
洪範於是更加投入。
“範圍打擊與變化是沙世界的專擅。”
“命星控物基於權柄,很容易便能覆蓋較大範圍,但要提升單點的殺傷強度就很費事——尤其距離一旦放遠,不管是要精確的控製,還是要賦予速度與強度,都意味著巨大的消耗。”
“火行功法正好相反。”
“高溫本身就意味著殺傷力,是故提升威力隻需提升熱度——無非在局部對真氣的量與質進行堆疊。”
“但在保持殺傷的基礎上擴大範圍,其效率就以指數級降低。”
“以我家傳炎流功的殺法‘七步樊籠’為例。”
“這招能將身周七步內燒成高熱洪爐,攻防一體極為犀利。”
“可惜七步不過一丈出頭,範圍太小——我曾嘗試把七步擴張為八步,半徑增加七分之一,體積便增加五成,消耗更是劇增為原來的三倍!”
“但如果這兩者能結合呢?”
說到這裡,洪範微微停頓,嘴角勾起。
“賦沙以火,創造一個具備高熱殺傷的環境,但不以真氣直接作用,也不以流動的空氣為介質……”
他興奮得眼睛都亮了起來。
“古兄,以你之才,想必猜到我的意思了!”
“蛤?”
古意新猛一回神,倒抽口涼氣。
“火,結、結合沙?”
他結巴道。
“額,炒花生?”
洪範聞言,張口結舌——古意新說的居然還是個雙關。
他一時分不清對方是糊塗還是聰明,乾脆直球解說。
“額,我的想法其實是這樣的。”
“高溫天然會引發空氣流動,導致熱量流失消耗劇增,而直接用真氣持續大範圍覆蓋更非力境所能為。”
“不如以砂礫為高溫載體,空氣為天然隔熱層,通過稀薄的分布降低炎流勁的消耗。”
“於此同時,我再控製沙塵作高速同心回旋,以速度彌補密度。”
“如是,真氣利用率大幅提高,殺傷力不會降低太多,持續性與範圍性也有了保證……”
洪範說到妙處,忍不住一拍大腿。
然後,他便看到了古意新發直的眼神。
p:日出而睡,日落時醒,搞得生活在極夜似的,實在不太行。
所以昨天想辦法,把作息強行調回來了。
今天應該還能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