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武之道
大約今日的雨耗儘了昨夜的雲。
此時穹窿明亮,月亮細如彎鉤,邊上簇擁著無法計數的星點。
借著它們的光,洪範能很清楚地看到唐星晴的眉眼,正約莫帶著點笑意。
“今日廿八?現在是什麼時辰?”
洪範問道。
“亥時了,你睡過了整個白晝。”
唐星晴答道。
“今日的午飯與晚飯都是我提到你門前,敲了門你居然都未醒。”
“武者睡得太死,可是取死之道了。”
她半是提醒,半是揶揄。
換做往日,洪範會回以禮貌的笑容。
但他此刻笑不出來。
唐星晴察覺出不對,站直身子,發髻上的兩支釵子搖晃珠鏈。
“伱傷勢好了?”
洪範打量她明顯更精致的裝扮,隨口問道。
“好了一半吧。”
唐星晴即答,察覺到對方的心不在焉,問道。
“你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
洪範本欲敷衍,然而假話到了嘴邊,煩躁感騰地便起來。
“我昨夜隨段天南去了雲嵐城。”
他用突然生硬起的聲音說道。
“你們去刺殺風乘意?”
唐星晴的聲音高了半度,連抱著的雙臂都驚散了。
淮陽國人儘皆知,段天南是有這方麵前科的。
“不,我們去看了風雲頂。”
洪範定定說道,雙眼直視對方。
“風暴嵐山,大開眼界。”
院子裡沉寂了片刻。
他由是明白,對方知道風雲頂的事情。
一直到今夜之前,洪範都不厭惡唐星晴。
雖然後者差一點就處決了吳元。
就如段天南所說,雙方各為其主,一為心間義氣,一為頭頂王法,生死無關私仇。
但洪範現在看著她,心頭霎時湧起壓不住的怒火。
“你知道風雲頂的事?”
他的聲音沉下。
“未曾親見,但你知道的我應該都知道。”
唐星晴即答。
“你知道還加入了千麵風?了不起啊!”
洪範回得同樣不假思索。
若他上句是不悅,這句已然是質問。
唐星晴藏在袖子裡的手捏成了拳頭。
“是啊,我加入千麵風就是今年五月的事情。”
她臉上反倒露出笑顏。
“那你指望我怎麼做呢?”
“當王庭征辟我的時候——那聘任文書上還簽著千麵風中丞風慕白的名字——難不成我徑直撕了?”
她反問道。
“所以這位置還非你坐不可?”
洪範冷哂。
唐星晴劍眉擰起。
“輕飄飄的話隻你會說?有本事你怎麼沒帶風間客的首級回來?”
她步出門檻,神色之鋒銳一如在端麗城街市口腳踩劍匣之時。
“我或許可以不去,但唐家總是要有人去。”
“風氏立國二百年,三郡足足十代人都是這樣尊奉王庭。”
“府衙、農稅、武者征辟、人才選拔,乃至四大世家間的嫁娶,一切早就有定例……”….
然後,她被一句粗暴的問話打斷。
“千點星,我們不說唐家,不說彆人。”
“若隻問你。”
“你怎麼看風雲頂,怎麼看風間客?”
唐星晴一窒。
她終於真的惱了。
“赤沙,所以你來淮陽國,到底是想做什麼?”
“像吳元那樣隻管細枝末節,路見不平就殺個縣官,扮扮俠客的家家酒?”
唐星晴發作起伶牙俐齒。
“就算百勝軍攻入雲嵐城,就算淮陽國的風雲頂倒了,事情便完了嗎?”
“不,天下可憐人頭上還有無數個風雲頂。”
“我聽說你的老家涼州西疆有許多人進大沼獵蛇人取蛇膽,但蛇膽從沒用在他們身上。”
“我聽說修羅宗享有整座天鵬山脈,進山打獵、采藥都征重稅,但天鵬山上沒寫修羅宗的名字。”
“我聽說星君以拘魂奪魄提升權能,你不還是甘之如飴嗎?”
洪範一時無法還口。
自醒來後,他的心便很亂。
挑起這個話題本就是種失控地宣泄。
另一邊,唐星晴仍未收斂。
“武者越往上,越是不事生產,整日隻推敲、閉關、切磋,全靠他人供養。”
“這些供養從哪來,代價是什麼?”
她質問道。
“街市口一戰,你固然贏了我,但你卻不懂武道——武之道,萬變不離其宗,損不足而奉有餘。”
“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對武者來說,凡人就是莊稼。”
“有的被打理得精細,有的被打理得粗暴。”
“但無論如何,被收割就是莊稼的宿命。”
她語氣越發淩厲,麵色也越發慘白,一手按住肚腹,仿佛舊傷複發。
但說到這裡,唐星晴哪怕忍著痛,也不願停了。
她邁開大步,被裙擺束住步子便抓起來打了個結,而後往院子角落的深井裡打水,像喝酒般一口氣乾了半桶。
洪範看到月光照在她**的小腿上,像鍛過的白銀。
喝過涼水,唐星晴鎮住疼痛,走到藤椅前,直視洪範的眼睛。
“我聽說前段時間你日日與古意新下田?”
唐星晴居高臨下道。
“段天南與古意新都是農家出身,又難得的不忘本,關於他們親手操持農事的消息,端麗常有傳言。”
“所以這回在田間,你見到了幾位百勝軍的武者?”
她問道。
洪範麵露遲疑。
唐星晴見狀冷笑。
“赤沙,你真覺得自己心血來潮地幫了幾位老農,就有資格對彆人說教嗎?”
“我唐家世家大族,族譜上列名的人生來到死都不用下田。”
語氣倨傲。
逼得洪範豁然抬頭。
但唐星晴隻計謀得逞般地加快語速。
“你聽不得這話嗎?”
“你們金海洪氏,差我們唐家雖遠,又有幾人下過田乾過苦力?”
洪範默然。
唐星晴踮了踮腳尖,得意地笑。
“這個時節,或許還有些米未碾完,還有些糧未入窖。”
“赤沙,你明日還可以去裝模作樣。”
“但你我都知道,你不可能讓自家人不練武,就像你不可能不用沙世界。”
話語頓了頓。
“你還要問我怎麼看風間客嗎?”
隨後,唐星晴像出劍般刺出最後一問。
洪範頹然垂下眼眸,沒有應答。
於是她一邊更用力地按壓小腹,一邊緩步回房。
院子裡隻留下最後兩句話。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在口舌上贏你,也不是彰顯我多好心,與其他練武之人有什麼不同。”
“無非我也曾是個祈盼武道而不可得的小小庶女罷了。”
說完,她嘭的一聲摔上門,留洪範一人對著星月獨坐。
待天破曉,他渾身已在夜色裡泡得冰涼了。
ps:昨晚十二點吃了安眠藥,結果今早七點睡著。
老黃我的抗藥性看來是拉滿了。
這幾天先隨波逐流了。39314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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