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實驗準備完畢,本次將驗證燃燒室與渦輪的溫度極限。”
洪範穿過實驗室,聽取身邊副手的急聲彙報。
“開始整機試車。”
他冷靜地下達命令,快步走到觀察室內站定。
隔著幾層保護玻璃,銀白色的新型發動機被固定在車架上。
一切都如此熟悉,如此得心應手。
“準備開機,倒數,三,二,一……”
旋即,葉片的旋轉聲響了起來,頻率越來越高,很快化作蜂鳴。
洪範雙手抱臂,默默等待結果。
這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尖銳噪音,攪得人心緒不寧。
怒火在這位年輕高工心中彙聚。
然後,把他吵醒。
“嗯?”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斑駁了漆麵的架子床床頂。
窗外,則是珠頸斑鳩破鑼般的叫聲。
【中華,大華?】
【清醒,抑或隻是墜入了另一個尚未醒的夢?】
洪範一時恍惚。
順著鳥鳴,夢境的殘餘在大腦皮層上逝去,仿佛指間沙,很快便難追及。
他翻身下床,瞧了眼日頭,發現居然已經到了中午。
昨夜被龍魂樹與沙世界耽擱,他睡得太晚了。
小院裡,六個大小不一的碗盆正擺在石桌上,上頭還倒扣著瓷碗保溫。
洪範洗漱完畢,喚了幾聲劉嬸,發現無人回應。
顯然,她是將午餐換到自家碗裡後,去廚房還食盒去了。
眼見時間還早,他便打算先練練拳腳,等劉嬸回來。
實際上,哪怕不算繼承的記憶,洪範也可算是個武者,
穿越前,他是一位多年的搏擊票友,練過散打和巴西柔術,遠踢、近打、貼身摔,乃至地麵技,都廣有涉獵。
隻可惜上輩子身體天賦一般,麵對高水平對手,洪範能依靠的隻有出色的距離感和格鬥智商。
但現在不同了。
氣感流轉,他上步刺拳,輕鬆在院牆上打碎一塊牆皮,而拳峰隻是微紅。
接著是各種拳腿組合空擊。
再是連續的下潛抱摔。
加速,滑步,下潛,起身……
一套動作在洪範的流暢演練下,快得幾乎像是在貼地飛行。
按如此強度訓練了十分鐘,洪範突覺下丹田不適。
這是精力枯竭的征兆。
【沒想到武者的耐力竟如此不濟。】
他皺眉想到。
【或者隻是內視境如此?】
不過精力雖然枯竭,也還能做些技術訓練。
脫去衣衫,洪範赤足隻穿短褲,開始在夯土地上反複練習前後滾翻、蝦行、肩滾、騎乘滑動等等技術動作。
如此半小時後,他終於心滿意足。
以冷水清洗身體,換上乾淨新衣,分外清爽的同時,饑餓感也陡然爬了上來。
一具前世頂尖運動員水平的身體,消耗必然驚人。
眼見劉嬸還未回來,洪範便徑直在石桌邊坐下,打算自己先吃。
他與劉嬸之間,不需要多餘的客氣。
如昨日所料,午飯果然達到了標準。
除去一大盆飯,還有四菜一湯,兩素兩肉。
掀開倒扣的瓷碗,都是熱氣騰騰。
洪範一頓大嚼,很快將飯菜都消滅了大半。
這時候,他聽到門外傳來踉蹌腳步。
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是劉嬸垂著頭進來。
“少爺,起來啦?”
她掩上院門,見到石桌邊的洪範,笑著問道。
但後者卻沒有立刻回話。
“嬸子,怎麼了?”
洪範起身問道。
以他的察言觀色,自然能看出劉嬸笑容的勉強。
“沒事啊,少爺……”
劉嬸還想掩飾,卻被洪範幾步趕到身前。
他目光一掃,立刻發現了對方打濕的褲腳上,有未被完全洗去的血跡,以及因撫平而不顯眼的破洞。
“你受傷了?”
洪範蹲下,替劉嬸稍稍卷起褲腿,便見得兩排深深牙印。
血勉強止住,傷口卻還暴露。
“少爺,是我不小心;一點小事,不礙事的!”
劉嬸後退一步,放下褲腿,連聲解釋。
但自家少爺格外認真的容色,止住了她的話。
“母親去後,是嬸子拉扯我長大。”
洪範起身,肅穆開口。
“嬸子於我,不容有失!”
僅僅八個字,卻讓劉嬸頓時怔住,再難言語。
“嬸子彆動。”
洪範說著,轉過身將矮小乾瘦的劉嬸輕鬆背到背上,然後在石桌邊放下。
“必須先處理傷口,我去燒水。”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轉身大步而去。
此時,坐在石凳上的劉嬸眼眶已然通紅。
先是在偏房燒了熱水,又取床上布簾撕下一條。
將傷口仔細清洗,用煮過的布條包紮。
最後取來毛巾,讓劉嬸就著熱水燙了燙臉。
直到這時,洪範才第二次發問。
“嬸子,發生什麼了?”
但劉嬸哪裡還說得出話?
她隻是止不住地搖頭,細細端詳少爺的麵容,然後笑著流下淚來。
自洪範母親去世十年來,這位失主的仆人第一次如此失態。
她撕心裂肺地低聲嗚咽,嘴裡含糊著“菩薩”、“夫人”之類的詞語,任由淚水一滴滴落在塵土。
而洪範隻是拍著她的背,耐心等待。
好半晌後,劉嬸才漸漸平複心緒,將一切和盤托出。
麵對這樣的少爺,她著實不覺得有任何隱瞞的必要了。
“嬸子是被蔣家婆子的小兒子、蔣有才放狗咬傷的。”
洪範緩緩點頭。
他知道那兩隻狗。
兩隻大狼青,每隻都上百斤重,是長房嫡出小少爺洪平的心頭好。
他也知道蔣有才。
這人一直是洪平的常隨,現在負責替後者養狗。
“少爺,那兩條狗被蔣有才訓得乖覺,所以我這傷決計是沒事的。”
劉嬸見洪範麵色深沉,忍不住又開口。
她這句“沒事”,指的是狂犬病。
“少爺落了蔣家婆子的麵子,他家小子放狗咬我,也算扯平。”
“而且從今往後,再沒人克扣飯菜,少爺再不怕練武虧虛……”
她看著桌上被吃掉大半的飯菜,言語裡滿是喜悅,渾然已將腿上咬傷拋之腦後。
“嬸子這幾天好好養傷,這些我都省得。”
洪範點頭回道,未做表態。
他穿越隻不過十幾日,前世雖然喜好搏擊,卻也從來遵紀守法。
像那種動不動“龍有逆鱗,觸之則死”的中二話,以及“不顧後果,魯莽殺人”的中二事,他是做不出來的。
如果今天這狼青是咬在洪範腿上,若有必要,他大可以暫時忍耐。
但既然對方衝著劉嬸,他便不得不有所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