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妹就叫“魚”“妹”,字麵意思直白理解即可。她從水中來,不過不是海水是淡水。
以陸生種的審美看她不醜,但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非要形容的話……有點“怪”。水生種為了適應水中生活在身體比例上和陸生種存在一定差異,這是進化的結果。雖說大家都是碳基生物也都能統一在“人”的大範圍下,互相覺得對方生得可怕也是常理之中。
“我家住在湖裡,好大的一個湖。整顆星球表麵散落著各種湖泊,地表由大小不一的湖泊組成,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其中。”回憶起故鄉,姑娘眼底閃過一絲惆悵,“湖水就像藍寶石一樣透亮,金色的日頭,翠色的水草,還有各種顏色像是彩虹一樣遊來遊去的小魚……”
她一改往日的沉默:“不騙你,我家的水草又厚又軟又滑,躺在上麵就像躺在雲朵裡!”
梅裡安是生活在海水裡的人魚,不過這不耽誤他對淡水鄰居家的水草分外向往。
“真好啊!我家的海草太硬了,一不小心還會纏在尾巴上。”青年抱著尾巴坐在一堆灰撲撲的爛墊子中間,除了羨慕魚妹的水草更羨慕她的腿,“你是怎麼來到伊維爾的?啊,要是不方便可以不告訴我,就……純粹的好奇。”
魚妹不覺得過去難以啟齒,但她希望得到公平的對待:“先說說你,你怎麼會被星際和平公司抓到?不是說成年人魚能把船撕爛麼?”
人魚是海中嬌子,傳聞他們和不朽的後裔存在些千絲萬縷的關係,怎麼想都很難想象如此凶悍的種族會有束手就擒的時候。
“我們就算再凶猛,麵對不在同一維度上的武器也不得不低下頭吧!”梅裡安哭笑不得,這條淡水魚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誇張了?
麵對遮天蔽日的炮口,留給他們發聲的渠道總是特彆極端。
“我知道我做過的事很殘忍……有同理心的任何生物都會認為無期徒刑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仁慈,但是……”
“從來沒有人對我們仁慈過。”
漂亮的海水魚臉上出現了難過的表情:“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屠殺那些無辜的孩子,很抱歉,但是我們的孩子被屠殺時沒有人在意此事。”
他沒有花費力氣去詳細描述自己都犯下了什麼罪行,那並不是難以查閱的話題,隻消離開伊維爾,外麵的世界早就罵聲震天。
“哦!”魚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忙,這是她緩解尷尬的有效手段。
“我家所在的星球被打包在恒星係裡賣給星際和平公司抵債,據說是什麼星係什麼皇室做出的決定,從頭到尾沒人問過我們的意見,我們也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皇室。黑西裝來過後告訴我們淡水資源要就地封存,說什麼‘保護’,我不懂,我隻知道祖祖輩輩生活的湖突然就不是我們的了。”
“他們要我們走,愛去哪兒去哪兒。”
為了捍衛家園她們拿起武器驅趕外來者,得到的卻是無情鎮壓,幸存者還有張通向伊維爾的單程票。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類似的悲劇並不隻發生在我們身上。萊塞提德和康巴他們也是……”梅裡安不由唏噓,“星際和平公司讓很多人過上了好日子,可惜咱們不在其中。”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碰觸,各有各的無奈。
“唉……”
“不說那些了,來試試看這條毯子能不能把你的尾巴蓋住。”
魚妹把手裡的紡織物放在梅裡安尾巴上,皺褶惟妙惟肖的模擬出腿部線條,隻要不掀開誰也無法發現下麵其實是條魚尾。
“謝謝你……”
“嗯,不謝。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臨近起床鈴拉響時警報先被觸發,一長一短的刺耳動靜仿佛長指甲用力在磨砂平麵上不停抓撓。
廣播啟動,典獄長的聲音傳出來。
“所有人待在囚室裡不得輕舉妄動,違者視作企圖越獄立即執行死刑。”
安娜睜開眼睛,下一刻沒有任何過度的出現在囚室門後。對麵的小朋友慢了幾秒,一湊到門邊就緊張的左右張望。他似乎想要交流些什麼,奈何隔著玻璃和走廊根本無從推測,畢竟聯覺信標隻能讓智慧生物的語言互通,口型就……就有點為難人了。
機械獄卒在全景監控的幫助下列隊出擊,它們瞧上去就像服裝店櫥窗裡展示商品用的人台,然而你絕不能小看那纖細金屬軀體能夠爆發出的力量。
另一條走廊上很快傳來數聲槍響,怒吼聲、人體重重砸在地麵上的響動,混雜成荒誕又真實的噪音。
安娜看到對麵所有囚室的玻璃後麵都貼著張臉,活像魚缸裡一條接一條排得整整齊齊的魚,她差點笑出聲,可是一想到自己也跟清道夫似的趴在玻璃門上就樂不起來了。警報聲如同漲潮越來越近,一個長得跟蜥蜴似的犯人背著他的同夥,兩人一起逃入八層四號走廊。
那是人?
奮力奔跑的男子四肢和臉頰上叢生著古銅色硬鱗甲,至於他背著的那個人……腰部以下長著條魚尾巴。
各處監控探頭自動對準他們旋轉,機械獄卒緊追其後。
蜥蜴人跑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色腳印,他差不多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
“扔下我自首,萊塞提德,這樣一來總能有個人能活下去。”梅裡安被掌心那枚不規則的寶石硌得生疼。
他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冷靜過,人魚屍體的價值不遜於他們活著的時候,僅憑這個萊塞提德有戴罪立功的理由。
哪怕隻有一個人活著,總有一天能把魚妹的心臟送回她心心念念的故鄉。
萊塞提德喘了口氣粗氣,咬著牙縫嘶啞道:“閉嘴!
他是個兩棲種,無法在海水裡長時間生存,相比之下還是梅裡安逃出去的概率更大。
走廊兩側全是囚室,陸生種囚犯就像蜂巢中柔弱的幼蟲那樣被困在其中。前方出現蜘蛛似的機械獄卒,後方的警報緊貼腳跟。
蜥蜴人選中了一個倒黴蛋,他將人魚扔下,轉身抓住衝得最近的人台獄卒狠狠將它砸在囚室門上——陸生種囚室的窗戶!緊貼大海!
無緣無故近距離欣賞零件煙花大賞的安娜:“……”
不是,你幾個意思?
她退得及時,蜥蜴人砸了兩下後大吼一聲,徒手將第一扇囚室門上的金屬結構拉開,柵欄變成月亮門。他身後的人魚雖然不能站立卻也亮出爪子撕碎源源不絕湧出來的機械獄卒。
為了滿足典獄長的命令同時不耽誤彆人越獄,安娜不得不站到床頭上貼緊牆壁。
加油啊哥們兒!給他們整個大的!
囚室裡的小窗戶堅固程度遠超想象,蜥蜴人使勁全身力氣撞了四五下也沒撞開,情急之中他轉身把渾身是血的人魚從廢鐵堆裡拖出來,又將他扔到囚室主人腳邊,自己則渾身亮起危險的赤紅色。
“萊塞提德!”梅裡安聲嘶力竭的喊出蜥蜴人的名字。囚室門很窄,擠在一堆的獄卒互相推擠誰也無法搶先。它們是僅由係統主腦調度的機械,亂成這樣能夠看出朋克洛德的駭客實力不俗。
蜥蜴人墨綠色的鱗甲就像著了火似的逐漸被赤紅掩蓋,他沒有張嘴說什麼慷慨激昂的臨彆寄語,隻淡淡留了句“再見”給行動不便的梅裡安。
“!”
爆炸聲驚天動地,半個囚室被生命最後的挽歌炸開,黑色的海水如同激流無法阻擋的衝進囚室,幾乎眨眼間就淹沒了整條走廊。
有犯人借機企圖逃出囚室,剛剛撬開門液金項圈立刻做出反應。注入人體的藥物迅速發作,凡是沒有按照要求乖乖待在囚室裡的人全都很快變成一具新鮮屍體。
求饒聲和哭喊聲,還有發現自己被海水包圍後逃生無門的哀嚎混在一處,嗡嗡嗡的吵得人大腦發麻。
混亂中梅裡安逆流而上衝出死火山,卻在下一秒定在原地苦笑。
早該想到的,有匹諾康尼這個失敗案例在前,星際和平公司不可能不做後手。
巨型無人潛艇偽裝成海獸的模樣日夜巡邏,早在警報拉起時它們就像無形的幽靈朝係統預測地點集結,終於等到一條蠢魚自投羅網。
刺眼的激光束下梅裡安不希望自己成為躺在手術台上大小統一的肉塊,他回頭看了眼囚室的主人,低低道句“對不起”。
很抱歉,連累到你們了。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前行,隻能在此地畫上終結。還有就是……魚妹,沒能把你的心臟送回故土,有些愧疚。
隨水飄向天花板,躲在氣泡裡借以苟命的安娜:“……”
盛放於深海之中的煙花是什麼模樣?
是生命結束時的璀璨。
八層四號走廊接連遭遇水生種爆破,海水瞬間灌滿整個空間。囚室門撐不住水壓紛紛破裂,室內的犯人左右為難。
跑出去項圈會激活,不跑就等著被淹死。
作為頭一個倒黴蛋,安娜待在囚室上方的氣泡裡躲過第一波危機。她低頭看看隻剩下半堵牆的屋子,無奈鬆開手順水進入走廊。
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總之試試,試試又不虧。
囚室都被炸成這德行了,探測器還能正常工作麼?衷心希望典獄長不要把這筆債務算到無辜犯人頭上,不然她真的要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