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初七,還是初八?反正就那幾天。”賣魚修士眯著眼睛,麵上露出回憶之色。
“那時候一場大雪連綿數日,大雪封山,半條萬象山脈都好似被蓋住,雖說些許風雪對咱們修士沒甚影響,但我輩修士也怕麻煩不是?頂著風雪,坊市內大部分的修士都不愛走動,外來的修士就更少了。”
“再加上這鳥不拉屎的歲寒府地界,你是知道的,冬日極冷,那時候說是滴水成冰也不為過,荷塘街這些小院的塘子,沒有陣法護著的也就都凍住了。”
“凍住了,就要想額外的辦法給塘子解凍,這樣一來,就又是一筆花費。”
“客人又少,養魚的條件又不利,所以導致了,荷塘街這邊不少修士在那時候之前,就都選擇把塘子裡,大部分魚貨龜鱉清空。”
“今年也不例外,似你老哥我,更是老早就清了塘,你現在買這一茬靈魚,都是二月的時候買進的魚苗。”一根煙草抽完,賣魚修士拿掉抽煙草的器物,指了指李二玄提著的碧尾金鱗。
“這魚苗三月就能長成?這麼快?”李二玄問了一句。
“這還快!又不是什麼入了品階的靈魚,長得快慢,還不看你喂得勤不勤彆扯那些沒用的,老哥我好不容易提起來的興致。”賣魚修士一皺眉頭,懟了李二玄一句。
“荷塘街這邊的道友們,大都早早就清了塘,唯獨這張阿強是一反常態,趁機以低價走了許多荷塘街道友賣的靈魚”
“低價?有多低?”
見其有這個興致,李二玄也樂於聽上一聽。
“嗬嗬,你現在買兩尾碧尾金鱗要四塊靈石,那個時候買”賣魚修士伸出一根手指,“隻要一塊靈石,就能買五六條碧尾金鱗,還是長成了的碧尾金鱗,保管每一條都比你這兩條更肥美!”
“這話說得,要不我把這魚退了?”李二玄聞言神情有些古怪。
“嗨,都是道友,相逢就是有緣,計較這那的,多餘,多餘啊!”賣魚修士自來熟得拍著李二玄肩膀。
“話說,這張阿強把那靈魚買回,放入塘中,驟然聞聽‘咚咚咚’的急促敲門聲,他急忙忙撩袍,整理衣冠,行至院門之前,一拉門,定睛觀瞧,哇呀呀,竟是竟是”賣魚修士繼續說起來,說到半途又開始搓手指。
“你擱這兒說書呢?”
李二玄聽得嘴角一抽,這次卻是一塊靈石都沒往外拿,好像沒看到這賣魚修士搓手指的動作一樣。
“習慣了,習慣了,我修煉之前其實就是江湖說書的,呃,所謂的江湖嘛指的就是歲寒府下麵一個小藩國”賣魚修士燦燦一笑,也知道今日收的好處不少了,不再搓動那兩根都快冒火星子的手指。
賣魚修士清了下嗓子,繼續道:“當時那是夜黑風高,張阿強一開門,就見門外立著一道人影,竟是其多年未見的一位至交好友,張阿強趕忙就要迎其入院,誰成想,下一瞬,那人影當著他的麵消失了“
“張阿強以為好友在消遣自己,左右尋找,奈何絲毫不見那好友的身影,隻見門外的枯木林中枯樹扭曲,夜色越發深沉,靈力灌注雙目竟不能再內視,且一會兒比一會兒覺得眼皮沉重”
“最重要的是,他記得自己門外哪有什麼枯木林,更無哪怕一棵枯樹!”
“他在開門的一瞬,不知何故,來到了荷塘街最偏僻的一處枯木林中!那枯樹葉子早就落儘,一棵棵扭曲著形狀,如同伸展著身軀的一道道鬼影。”
“更令張阿強驚悚的是,他一扭頭,瞧見一道鬼影的蒼白臉頰,赫然是他那位至交好友的模樣!”
賣魚修士的聲音一下子陰森可怖,眼睛死死盯著李二玄,都瞪出了血絲來。
李二玄波瀾不驚的模樣,甚至打了個哈欠。
“哦?還有這等樣事件?”他的語氣驚訝,神情卻出賣了他內心的平靜。
開玩笑,他穿越之前,有一段迷過各種恐怖電影電視劇,看過的恐怖電影不下千部,這才哪到哪啊。
賣魚修士愣了,隨即一臉敬意地站起身來,繞著李二玄轉了一圈,又一圈。
“聽了我張阿強的故事,還能麵不改色者,當交之!適才相欺,還請道友見諒,不知道友如何稱呼?”賣魚修士突然站定李二玄身前,一抱拳道。
“李二玄。”李二玄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看這賣魚修士,又看向另一方向。
那是這賣魚修士,之前謊稱其是‘張阿強’的大胡子修士所在。
“道友不繼續那風水之說了?剛才道友編的故事還算精彩,真是引人入勝,在下對道友的敬仰如江水連綿不絕,實在佩服,佩服!”李二玄麵無表情捧了兩句,話鋒一轉,“隻是,這和什麼風水無關吧?”
“自是有關的。”賣魚修士張阿強被誇得老臉一紅,待聞聽李二玄最後之言,臉色又一下變得凝重起來,快速扭頭左右看看。
“秀哥,許伯,我先回去了。”他對兩個相熟的賣魚修士打了招呼,突然半蹲著身形,一把抱起水缸,轉動腦袋示意李二玄跟上,就在前麵帶路。
李二玄看著抱著大缸的賣魚修士之背影,目光閃了閃,掃了眼張阿強打招呼的兩個賣魚修士,其中那個‘秀哥’就是那個大胡子,‘許伯’則是一個看起來快死了的黑眼圈老頭。
略作思量,李二玄選擇跟上。
此人不知何目的,或是根本沒有目的,或許隻是為了取樂,才講了個食之無味的故事。
但自己六塊靈石都花了,總不能聽一個蹩腳故事就回去吧,這樣一來的話,自己在旁人看來,豈不是像個傻逼一樣?
張阿強的院子很偏,在荷塘街的西北角上,兩側都是荒廢的院子。
這些院子,或是被最後一任住戶禍害到了這般地步,或是因地下靈脈的靈氣變動而荒廢,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後者隻能說有這種可能性,但發生這種事不太可能。
“快請進。”張阿強一腳踹開鬆鬆垮垮的大門,將水缸往入門不遠處的池塘裡一倒。
呼啦!
池塘原本清澈的水一下變得渾濁,無數細小的藻類、水生靈植從底下飄了起來,一二百條靈魚受到驚嚇,一窩蜂的四下亂竄。
李二玄悄然將四顆豆棘妖捏在掌心,隨時準備從儲物袋裡取出法器,目光新奇的掃看幾眼四周。
這院子裡的格局,並不合理。
一入院,就迎麵撞上一大波濕潤的溫熱氣流,其中還夾雜著微微的腥氣,說是惡臭,不至於,但就是那股腥氣好似跗骨之蛆,比待在旱廁裡還讓人惡心。
院子雖然不小,比自己的小院要大上兩三圈,大概有十幾丈方圓。
不過內裡的布置,就古怪了些。
首先,一個巨大的池塘在院子中央,池塘是不規則的橢圓形,裡麵的水渾濁不堪,飄著不少絮狀物。
池塘四周的邊邊角角上,應是開辟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靈田,靈田中種著許多種類的靈植,但種植混亂,靈植品類不一,植株的間距或大或小,靈田的土質更是一言難儘,基本上是最劣的劣田了。
至於是否與自己的小院一樣,有座木屋落腳,嗬嗬,這院子裡見不到任何落腳的地方,抬眼一看,才瞧見這院子裡的木屋,修建在了半空中。
這張阿強另辟蹊徑,以某種堅韌的絲線,穿透牆壁,一端係在牆上,如此幾十根絲線,將一座不大的木屋托在半空中。
“一年五十靈石的租子,哪有那麼好賺,讓道友見怪了!”張阿強嘻嘻一笑,矯健一躍,就勾住了木屋基座的一塊木板,淩空借力一個翻身,熟練鑽進到了木屋的窗子裡,從裡麵一把拉開了門。
“道友是否進來坐坐?”烈日下,張阿強俯視下方的李二玄,眼神中似有異色。
“不必了,方才道友提及的那風水之事,還請能道友告知一番。”李二玄看著上方張阿強,腳下後退半步,抱拳開口,並未有進懸空木屋的想法。
“風水嘛,這事還真得和妖患連在一起來看,不知道,李二玄道友是否發覺一件事。”張阿強一屁股坐在木屋的門檻上。
什麼事?
還沒等李二玄問出這話,張阿強就繼續開口,給出了答案。
“坊市裡混進來的妖修,越來越多了李道友應當接觸過那些妖修,不必否認,李道友身上有那些妖修的味道。”他眯了眯眼睛,盯著李二玄。
妖修!
李二玄想起了之前有一日,在坊市核心地段,瞧見的那兩個怪模樣修士。
那日他回去紅頂口之後,遭遇了鬼修襲擊,若說記憶猶新,此事自然比那次鬼修襲擊要差一些,但他當然不會忘記此事。
‘如果說,我過去接觸過妖修,也就是那一次了那兩個,是妖嗎?’
李二玄回憶起當日的情形,心中仍有一股寒意升起,他目光朝上一掃,看向木屋門檻坐著的張阿強。
如果之前那次在坊市核心遇到的是兩隻妖,或者說,遇到的是兩個妖修。
那這個連自己和妖修接觸過都能察覺到的張阿強,又是個什麼角色?
“晚輩有眼無珠,不知前輩是”李二玄隻思索了不到一息,就迅速換了副恭敬的神情,一抱拳,對上方的張阿強開口。
能看出這一點,此修的修為絕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張阿強搖搖頭,笑了。
“我可不是什麼前輩!隻是賣慣了魚的張阿強罷了我方才神識覺察到,你看了我貼的告示,又恰好來到我處買魚,遂起了些玩樂的心思。”
神識!
如此說來,這張阿強,至少也是築基期的修士?
李二玄神情更加恭謹。
張阿強見李二玄恭敬的神情,眉宇間閃過一絲厭惡。
他抬頭看了眼天空,道:“李道友還是等閒對待於我好了!算算時間,我張阿強也在這歲寒府混跡了二十幾載,該到了離去之時,是以,欲尋個往常的下午,無聲無息的離去,李道友以為如何?”
李二玄心思電轉,深吸一口氣,將麵上的恭敬收起。
“張道友打算如此去做,做便是,又何必詢問他人?”李二玄揣摩著這位混跡市井賣魚的前輩修士之心思,隻覺越揣摩越亂。
“有道理,不必詢問他人,不必外求,隻向內求麼。”張阿強靠在門沿上,看著天空的大日,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淡然。
“坊市的風水壞了,應是妖修那邊搞得鬼,青師兄去了域外,坊市內隻剩下大貓小貓兩三隻,一旦那些妖修動起來,這一切,一切都將崩塌,所謂的繁華,終將逝去,不過鏡花水月,泡影而已。”
“修為,唯有修為才是一切,秩序不過是修為的副產物崩塌在即,李道友以為,這坊市內的秩序還能維持多久?”張阿強語氣如蕭瑟秋風,帶著一股憐憫似的悲哀,俯瞰下方的李二玄,又似在看著無數如李二玄一樣,依附坊市的修士。
“二玄不解。”李二玄皺眉。
他是真不明白。
聽著張阿強的話,青石坊市就好像日薄西山,隨時都會完蛋似的。
可那怎麼可能?
這麼大的青石坊市,如此多的修士,哪能說完蛋就完蛋?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一陣迷茫。
青石坊市如果沒了,那自己該何去何從,如何自處?若真有那一日,自己還能做個種田的靈農麼,還能繼續謀求成為靈植師麼?
種出的靈植,賣給誰?是不是有資格成為靈植師,又由誰來評定?
這一刻,李二玄在滿心矛盾中,意識到了自己生存視角的狹隘,離開青石坊市,他竟然連怎麼繼續走下去都不知道!
“你會明白的。”張阿強眼中的憐憫消失,最後瞥了李二玄一眼,隨後身形如泡影泯滅。
噗!
這張阿強竟如同根本沒存在過一般,就這麼消失在了李二玄眼前,消失在了那木屋的門檻上,好像被一陣清風帶走了!
咚咚!
本就沒關的院門,突然響起敲擊聲。
李二玄一回身。
院子外,走入一個麵容醜陋的青年模樣修士,這修士左右一掃,目光落在李二玄身上。
“在下八玄裡管事周全,張前輩之前給在下傳音,說是將這院子贈與一位投契的小友,看來就是這位道友了。”這修士笑道。
李二玄聞言心中一驚,生出幾分喜悅,畢竟若能憑空撿一座荷塘街的院子,那是再好不過。
可他看清了這自稱‘八玄裡管事周全’的修士麵容,突然察覺一絲異樣,好像有些眼熟,但這種眼熟的感覺,又說不出的彆扭。
好像,這張臉兼具自己以往見過的許多張臉的特點一樣,難不成是這人大眾臉的緣故嗎?
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