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佑走的第三天,縣裡就送來之前賣稻花魚的錢。傅璟佑不在,過來還是胡誌遠。條子收據都有,刨除運輸消耗,六畝地1300多斤的魚賣了152塊。賀家堂屋,賀宏進和馬計分員站在桌邊數錢對賬。院裡院外都是伸長脖子打量的人。152塊!聽起來好像不多,可是大河村裡,一輩子沒親手摸過那麼多錢的人,比比皆是。賀家大桌子上,幾分、幾角的毛票堆成了小山。外麵打量的人見了喜形於色,又把陸淼誇出了花。去年雖然沒掙什麼錢,可是保本兒了,家家戶戶也分了魚吃。今年不光保本,還大賺一筆!人人都說得虧小六媳婦兒會支招,換了彆人,誰能想到這個法子?有些個心思活絡的,更是當場算起賬來。今年魚苗比去年的便宜,六畝地本錢投了54塊錢。152塊錢扣除成本,餘下錢都是賺的。隊裡分一分,每家每戶都能分上小兩塊錢呢!趕上年景不好的時候,年底分完口糧,餘下工分都未必能兌到兩塊錢。大河村不少人都覺得,稻花魚打理輕省,即將要分到手的兩塊錢,就跟白得的一樣。“小六媳婦兒真本事!還得讀多了書有文化的,眼光就是不一樣!”“可不是,人家娃也養得好呢!你是不知道,村裡私底下有多少大爺婆婆稀罕!”“……”“……”賀宏進手裡留了54塊錢,留著做來年的本錢。餘下的,當天就跟馬記分員挨個對賬,挨家挨戶分了下去。社員們喜氣洋洋拿了錢,嘴裡念著陸淼好,心裡想法也堅定起來。這個稻花魚的副業行當,還是可以搞一搞的!差不多的時間裡,徐堯腦袋纏著紗布繃帶,也從縣裡回來了。如傅璟佑所說,徐堯膝蓋骨被打出了問題。又是一路磨磨蹭蹭從縣裡走回來的,到隊裡時,徐堯受傷的那條腿的繃帶上,已經滲出了血跡。這事兒徐堯乾得不好,也不地道,但這次也讓他吃了不小的苦頭,人險些磨去了半條命。徐堯回生產隊,賀宏進也沒讓他歇,直接讓人把他叫去了賀家。那天晚上鬨得大,徐堯和棗花衣衫不整地從稻草垛後麵出來,大半個生產隊的人都看見了。棗花娘想法已經落定,徐堯是非娶她姑娘不可了。賀宏進轉述了棗花娘的意思,徐堯一開始還不肯。徐堯並不是真的想結婚,實在是生活又苦又累,沒有盼頭。隊裡的姑娘、小媳婦兒多得是,他隨便勾搭幾個,日子就能好過不少。指望不上吃肉,說點甜言蜜語偶爾混幾個雞蛋吃吃,還是沒問題的。再說,真要結婚,他也不可能跟棗花結。一來,棗花屬於長相踏實一類的樸實女孩,她不漂亮。二來,棗花家裡除了棗花,就是棗花娘。棗花娘有接生的授意,每回給人接生,也能得一些豐厚的好吃。可光會接生有什麼用?又不是天天都有孕婦給她接生。一家就兩個弱勞動力,過去娘倆在生產隊裡乾活兒,養活自己都緊巴巴的。他就是娶媳婦兒,也是衝著改變現狀去的,可不是上趕著給人做牛做騾子的。要他跟棗花結婚,填補棗花家的壯勞力空缺?不可能!徐堯態度堅定,就兩個字:“不娶。”“那天我也沒做什麼,就正常在打穀場壓穀子……是棗花喊有蛇,我就過去看看!我那是幫忙!是做好事!”“你們惡意揣奪我就算了,把我打成這樣,還要我跟棗花結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徐堯憤憤不平,喋喋不休。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想著甩鍋。賀宏進能依他嗎?“鄉親們是沒什麼文化,可也容不得你當傻子!”賀宏進沉下一張臉,直接放了狠話:“這婚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徐堯氣得頭上的傷一陣抽搐發疼,義憤填膺吼道:“你們這是逼婚!是黑暗勢力!我要去告你們的狀!”“去,你要去就去!”賀宏進拍桌冷笑:“看公社和縣裡是會判你的流氓罪,還是判鄉親們的不是!”“流氓罪”三個字,猶如懸在頭頂的閘刀。徐堯一下子變了臉色,也不敢再辯。賀宏進麵露嘲諷,十分看不上徐堯的為人,可木已成舟,有的事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棗花日後的日子,真的看她自己爭不爭氣了。唉……真叫人愁得慌。賀宏進黑臉皺起,麵露不悅,把後麵的章程簡單跟徐堯說了一下。比如結婚的安排,以及扯結婚證的事雲雲。徐堯不情願,結婚證的事,更加不願意。可他也清楚,他乾的這事兒觸犯了眾怒。如果不照依,賀宏進真的很有可能會上報!到那時候如果真的鬨大了,就算沒判罪,也會在他的檔案上留下印記!那他以後還怎麼回城?回城了又怎麼工作?!徐堯心裡恨得厲害。局勢所迫,他又不得不按照棗花娘和賀宏進的意思去辦。徐堯和棗花婚事被迫進行。陸淼暗戳戳打聽了一下。聽見棗花和徐堯成功扯了結婚證以後,這件事陸淼就沒再關注。再說另一件事。有關於稻花魚和養娃的事兒,隊裡社員們一誇再誇。陸淼在家聽馬甜棗的轉述,一開始沒啥。聽得多了,人就有些飄了,真覺得自己是不是什麼帶娃能手。結果當天下午馬甜棗一走,陳桂芬過來做晚飯。陸淼幫著在一旁打下手擇菜,現實直接一逼鬥甩在了臉上。起因還得從教馬甜棗認字開始說起。最近馬甜棗過來得頻繁,隔兩天陸淼就給她用拚音在報紙上標記出一塊板塊來。加上她自己寫寫畫畫為傅璟佑做準備,筆和本子每天都用。趕上這回陳桂芬來得比之前早,陸淼把大寶二寶放進籠椅,挽起袖子就去幫忙了。完全忽略了房間靠窗戶的長桌上,那瓶沒來得及扣蓋子的墨水瓶。放在平時也沒什麼,壞就壞在這次的籠椅離桌子太近,半截本子又支棱在桌沿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