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是雨雪將至的陰沉。這跟眼下的新年氣氛有點相背。但春節十年九雨雪,老天就是這樣安排的。
供銷社關門放了大假。蔣和順得到了他年終三天的休息日。雖然可以不用去門市,多年的習慣還是讓他早早起了床。
他拿起菜籃子要去早市,朱家慧叫住他,讓他多買點蓮藕和蔥苗。他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今年的春節,是近十年以來,蔣和順心頭最輕鬆、最高興的春節。
自從一眾兒女出生,把“小康”變為“貧困”起,這個“家大口渴”,毫無翻身希望的破家,早把他的“揪心的痛苦”拖磨成了“麻木”。他早已不是當初哪位憑一乾豪氣就能從家鄉出走年輕貨郎!他已無力對家庭現狀做出建設性的改變。即便他心中還存有當年的膽氣,但新的社會形態早就鏟除了商人能自由生存的土壤。他又能去哪裡找尋能養家活口、自由伸展的空間呢?
沒有了出路!隻剩下失望!日子久了,失望不就變成了“麻木”了嗎!
為了避免“一時想起一時心疼”的痛苦,他不敢想起。他隻能逃避在供銷社的門市裡自我麻痹:我已經在努力工作了,老婆孩子挨餓,我能有什麼辦法?
一年年蹉跎而過,直到今年他蔣家平地起了運勢。小兒子老七的突然開竅,給他蔣家帶來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首先是老七夢言建議搬來放鷹台六隊安家落戶,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宅基地;其後是老二蔣林豐當仁不讓地站出來主持建房安家,撐起了蔣家的門戶;再後是四閨女蔣雪梅勇挑家庭重擔,經商還債;再再後是三個兒女進城讀書,自立自強這些運道說來就來,家勢由頹轉旺。眼看著小日子就過起來了!蔣和順咋能不由裡到外地溢出高興呢!
一路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熱情地回應大家。
年三十的早市很短,加上供銷社不開門,大家來早市交換一下各自家裡的物產,再添購買一些年飯必須的物品後,一會功夫就要散場回家了。
蔣和順在早市商買了自己需要的蔬菜,轉身回家。半途上遇到同事老付,兩人點了支煙站在路邊嘮了幾句。
老付家的情況與蔣家相似,全家也是隻有老付一人工作。但他家隻有四個孩子,在這個年代,負擔輕就是好家境!所以,老付在蔣和順麵前一直都是有優越感的。
“老蔣,今年你家日子可好過了?”
“好過啥,建房欠下的債都沒有還完呢!看來還得苦幾年。”
“你知道嗎,我家老大參加工作了,去了縣裡的土產公司。一個月能開二十四塊!”老付又開始秀他的優越。
“那是你的福氣。恭賀你!”蔣和順打個哈哈。
“你家的老二也有十八九歲了吧?可有找到工作單位?”
“沒有,我哪有你家那麼大的本事。”
“不是吧,你家的老大不是已經在部隊提乾了嗎?”
“一個班長而已,不算啥乾部。”
蔣和順知道跟他掰辭不清,趕緊岔開話題說“老付,今天家裡還有很多事要忙,我們回頭再聊。”說完抬腳走人。
老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家的“好”傷著老蔣了。笑著搖了搖頭,找彆人聊天去了。
蔣和順在心裡發笑:他老付真是想多了。我蔣家而今還能是他眼裡的那個蔣家了?
蔣和順買菜回來,家裡已經鬨開了。兩個兒子搭著竹梯,正在往房簷下掛燈籠。門口喜慶的春聯和門心“福”字鮮亮耀眼。幾個女兒穿著新衣,在一旁嘰嘰渣渣的說笑。這一幕讓他心裡一暖,久違的幸福感湧上心頭,禁不住眼眶濕潤,忙低頭用手背抹了一下。
往年家裡缺吃少穿,孩子們破衣爛衫的在人前沒底氣、沒尊嚴,年齡小些的孩子更是受人鄙視,不被待見。孩子的屈辱就是爹娘的屈辱。做父親的心裡哪有好受!
記得前年五月,壇子口鄰居李家吃貼餅子,饞壞了自己的孩子們。朱家慧用一碗稀飯去李家換回一個手掌大的餅子。餅子被分成五份,還沒有發到孩子們手中李家人反悔了,將已經分成五份的餅子又要了回去!
這種心酸時刻不會再出現了!蔣和順此刻特彆有底氣。
因為自己的老大是光榮的人民解放軍;老二老三已經成年,已經能夠頂門立戶;因為自己的小兒子是個天才,小小年紀就能運籌帷幄,鼎議大事;因為自己的四閨女能自立自強,通過勤工儉學帶著弟弟妹妹在城裡讀書
他已經見到了紅日初升,他還怕等不到日上中天!
那時候,他老付家算什麼?
蔣和順因為自己兒女的出息,新中第一次有了濃濃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