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誌勇還是第一次來羊城的城中村。
他看著城中村主街上人來人往,多數都是下了班以後的年輕人,就感慨地說道:
“唉,據說羊城有個138個城中村,是大部分外地人來羊城的第一站。
還有人說,在這裡住的基本上都是在底層掙紮的人!
嗬嗬嗬,我是越混越回去了!”
王誌勇站在店鋪外麵,望著主街兩側密密麻麻的霓虹招牌。
"正宗隆江豬腳飯"的led燈管缺了三個筆畫,在潮濕空氣裡滋啦作響。
穿褪色工裝的青年蹲在便利店門口嗦粉,塑料板凳在他壯實的體格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膊肘捅了捅發呆的王誌勇:"萬姐當年可是村裡一枝花,要不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王誌勇回過神來在一旁挑挑揀揀,嘴裡還念叨著:“這質量可得過關啊。”
葉凡則和萬茜茜閒聊著:“萬姐,最近生意不錯吧?”
“就那樣,混口飯吃。你們在這住得還習慣不?”萬茜茜一邊整理著貨物一邊回答。
"三十八塊五,抹個零頭算你三十八元吧!"
萬茜茜把印著卡通兔子的三件套塞進塑料袋,手腕上的苗銀鐲子撞在玻璃櫃台上叮當作響。
她身後貨架上堆滿十元三雙的絲襪和山寨洗發水,最上層落灰的玻璃罐裡泡著人參,標簽上的"1998"字樣已褪成粉白色。
其實葉凡也聽到小道消息。
看起來很賢惠的萬茜茜並沒有結婚,那個可愛的沈甜甜是未婚先孕的私生女。
所以萬大叔剛開始暴跳如雷,要打斷萬茜茜的腿,甚至發誓要將那個搞到他女兒肚子的人沉塘。
直到沈甜甜出生,才算消停。
幾年過去了,萬大叔還是不待見萬茜茜,一直封殺了她的經濟來源。
也不給她給出去打工。
搞得從小就大大咧咧,很懂事的萬茜茜,都得了抑鬱症了。
不過,大哥萬有才心疼自己的妹妹,又通過朋友頂了一間店鋪,好讓萬茜茜自己有個生活來源。
萬大叔知道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鬨騰了!
買好了床上用品,葉凡開車,一路上王誌勇還在感歎著城中村的生活氣息。
他們把車停在巷子門口。
走回出租屋的路上,王誌勇四處張望巷子裡層層疊疊的"握手樓",又發出一陣感慨。
某戶人家正在放《外來媳婦本地郎》,粵語對白混著爆炒辣椒的聲響在樓宇間碰撞。
二樓防盜窗上晾著的紅色胸罩突然墜落,正巧掛在王誌勇的肩頭。
"晦氣!"他觸電般甩開那片單薄布料,卻瞥見三樓窗後閃過半張蒼白的臉。
晾衣杆上滴落的水珠砸在後頸,帶著某種可疑的腥鹹味。
王誌勇抹了把脖子,看著鏽跡斑斑的空調外機上凝結的水霧:"我老家豬圈都比這寬敞。"
好在萬大叔6棟樓,都是7層樓。
所以4樓之上,空氣流通和采光都是極好的,所以他出租房子從來都不降價。
葉凡和王誌勇爬上6樓,王誌勇摸出鑰匙捅開604的鐵門,一股夜風混著蚊香灰的氣息撲麵而來。
泛黃的牆紙上留著前任租客的塗鴉:
"2008年股市六千點留念",旁邊是用煙頭燙出的笑臉。
"先將就住著。"葉凡踢開地上散落的泡麵桶,"等等我再賺一筆錢,我們就搬離城中村。
換南向的房子。"
他說著掀開破破爛爛的窗簾,對麵樓下晾曬的臘腸在路燈清光下下泛著油光,像一排排風乾的屍體。
王誌勇把幾天以前寄過來的蛇皮袋裡的家當,一件件往外掏:褪色的全家福、斷齒的木梳、裹在報紙裡的銅煙鍋。
當摸到那本《汽車維修大全》時,指尖在卷邊的書頁上頓了頓。
三個月前在他自己跟人合夥的修車廠,債主就是踩著這本書逼他簽下轉讓協議。
所以,他和老婆離婚了!”
真可謂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正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刺耳的急刹聲。
兩人來到窗前,看到樓底下輛黑色奔馳撞翻了水果攤。
穿真絲睡衣的胖女人鑽出車門,染成酒紅色的卷發在晚風中炸開:"撲街啦!邊個擺攤唔看路?"
攤主老伯佝僂著腰收拾滿地狼藉,木瓜的橙黃色果肉黏在柏油路上,像灘凝固的血。
他們兩個靠在窗戶邊上,葉凡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一包軟白沙,彈出一支,遞給了王誌勇。
暮色中忽暗忽明的煙頭,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樓下傳來收廢品的搖鈴聲。
一個半大的孩子拖著半人高的紙箱走過,箱底滲出的醬油在路麵拖出蜿蜒的痕跡。
王誌勇想起自4歲的兒子。
當晚,王誌勇在泛黃的席夢思上翻來覆去。
隔壁情侶的爭吵聲穿透薄牆:
"叫你打掉偏要生!現在奶粉錢你出?"突然響起的嬰兒啼哭像把尖刀劃破夜空,樓裡此起彼伏響起罵聲。
睡夢中背景裡自家修車廠的招牌清晰可見:"誌勇汽修"四個大字被太陽曬得發白。
微信裡最後一條語音停在一個月以前。
"爸爸,媽媽說要帶我去住大房子"
黑暗中突然響起消息提示音。
王誌勇眯眼看著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是張模糊的停車場監控截圖,他站在自己汽修廠廢墟前的背影,配文: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冷汗浸透了背心。
他翻身坐起時,床板發出瀕死的呻吟。
月光從鐵窗柵欄間漏進來,在水泥地上切割出監獄般的陰影。
淩晨三點,尖銳的警笛聲撕破城中村的寂靜。
王誌勇扒著窗台往下看,三輛警車停在巷口,紅藍警燈在樓宇間瘋狂閃爍。
穿睡衣的住戶們從蜂窩般的窗口探出頭,手機屏幕的冷光像無數隻窺視的眼。
王誌勇望著樓下警察抬出的擔架,白布下伸出的手腕係著褪色的紅繩。
他突然想起晚上那個墜落的胸罩,同樣的猩紅色,在夜風中像麵投降的旗幟
第2天早上,吃早餐時葉凡提到。
"又是網貸催收的鬨自殺。"
"上周隔壁樓,七樓有個女孩跳下來,砸在早餐攤的蒸籠上。
吃完早餐王誌勇,就開著葉凡的寶馬出去跑滴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