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通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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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陸處大縉東南,枕著衢江洛水,鐘靈毓秀,山溫水軟。上元節後,乍暖還寒,陰陰晴晴,一直到一月末,鐘鼓樓覆著的最後一層殘雪也化作晶瑩水滴砸落,驚散盤旋在沉悶穹頂之上的蒼鷹群,一夜之間,春潮漫上萬樹枝頭,護城河兩岸垂柳在軟和春風中咿咿呀呀抽出了嫩綠新枝,這個冬日悄然退場。

連著數日放晴,雪梨身上厚重的冬襖也輕薄了一些,府中來了不少繡娘,給各院的主子們裁量新衣,就連雪梨也做了好幾身春夏襦裙。

她這些時日都悶在侯府沒有外出過,開春之後裴霽雲日日入宮,鮮少能得閒,僅有的幾次回府也是匆匆來,匆匆去,都未同雪梨碰上麵,倒是慣常在外恣意快活的裴諫之頻頻回府,教她撞上許多次了。

淮北侯府近日陸陸續續新入了許多貌美婢女,老夫人一一過了眼,親自挑出兩個柔順本分的送進了裴諫之房中。

雪梨那時也在,老夫人淺淺呷了口茶湯,在氤氳的霧氣中突然問她:“姈姈,你覺著哪個好?”

這句話實在問得太過不該,雪梨是個還未出閣的女子,依著老夫人的涵養為人是斷斷做不出詢問她給府中男子挑選通房之事。

但她就那樣直白地開了口,教雪梨猝不及防,麵色漸紅,羞赧地攥緊了裙擺。

她目光壓根不敢往堂中站著的婢子身上看,垂著腦袋,磕磕絆絆,“我我都好”。

半晌憋不出一句話。

老夫人見了倒是一笑,“是我老糊塗了,這種事怎還問了你。”

趙雪梨不知道說什麼,不敢冒然接話。

老夫人擱下茶杯,牽過她的手,道:“隻你日後必然也是要為人妻,為人母的,如何給自己夫君兒子選一些房中人開枝散葉還是應當要學一學的,免得日後教人說淮北侯府不會教養姑娘。”

趙雪梨心裡微微擰了下,麵上點頭,小聲應是。

老夫人道:“你抬頭。”

趙雪梨紅著臉抬起頭,眸光被迫看向前排規規矩矩站著的十個婢子。

“通房侍寢之人,自來以容貌秀麗,溫順本分,家世清白為上,以妖嬈嫵媚,潑辣巧舌為下,如此家宅才安寧,但男人們哪有不多心的,他們一貫是這個愛,那個也愛,往府裡帶人倒是不打緊,卻不能任由他們弄出寵妾滅妻,生出庶長子的荒唐事。”

“雖說夫為妻綱,但也不可萬事都順著,由著夫君,不論是府裡的通房還是外麵帶回來的女人慣常是在正妻過門後,生下孩子才可抬為姨娘。你性子軟,日後嫁了人,需得時時記住這句話,莫要教人欺負了去。”

趙雪梨諾諾點頭。

“諫之已是到了可娶妻納妾,開枝散葉的年歲,他性子野,眼光高,肆意慣了。”老夫人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看著雪梨話鋒又轉了回去道:“依你之見,應選哪個?”

趙雪梨不甚理解她為何再次詢問自己,咬著唇,麵紅耳赤說不出話。

老夫人再呷一口茶湯,見雪梨懵懵懂懂,窘迫交加的模樣,終是道:“罷了,不難為你了。”

趙雪梨這才鬆了口氣,又乾坐了一會兒,親眼見到老夫人挑完人,品完半盞茶,這才起身見禮離開。

在她走後,暖閣中的老夫人卻沒立時睡上回籠覺,而是蹙著眉心,似有什麼困擾。

她看向伺候了自己一輩子的王嬤嬤,歎出口氣,“此事怕是同她無關,是諫之品行不端。”

王嬤嬤道:“老夫人何必憂心,待二公子開葷嘗了人事,必不會將目光都放在那位身上了。”

老夫人細細思索一番後,還是道:“江家雖然家世過低,但那長子年輕有為,便是二皇子妃也私下裡同我誇過一次,春闈過後,定會受到二皇子重用。姈姈嫁他,不算薄待,穀雨後便定下婚期,年底就嫁出去罷。”

王嬤嬤應是。

趙雪梨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她回到蘅蕪院後,自己和同自己下棋,打發了一天時間。

第二日又去鬆鶴院請安,老夫人似乎心情頗好,將花朝節去二皇子府參加宴席一事告知雪梨,又讓她挑了一套首飾,很輕易便放了她回去。

待到晌午時分,趙雪梨從蘅蕪院往膳堂方向走,途經裴諫之所在的扶風院,想到老夫人那喜上眉梢的模樣,鬼使神差往院子口的方向探頭看了兩眼,卻見院門緊閉,隻能看出他還尚未睡醒,也瞧不出彆的。

雪梨晃了晃腦袋,不再感興趣,去膳堂拿了午食往回走。轉過一條小道,快到院口時,撞見了兩個坐在石凳上閒談的婢女。

蘅蕪院在淮北侯府最西邊,較為荒涼,不少婢子小廝想躲懶時就會來這邊打發時間。

趙雪梨不是第一次在小路上撞見婢子們議論府中之事,她熟門熟路頓住腳步,避在廊柱之後,不教她們察覺。

這些婢子通常躲不了多長時間的懶,最多兩刻鐘便得走了。

雪梨不想出去使人難堪,慣常都是躲到人走了再出來。

她抱著食盒,將腳下一顆小石頭翻來覆去地碾。

那邊談話聲隱隱約約傳來。

“二公子昨夜子時回得府,現在怕是還未起”

“紅纓和新柳不是也沒起?”

“我還道她們會被二公子趕出來呢,誰知竟是都留下了?夜裡還叫了數次水。二公子要是也不近女色,老夫人怕是得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現下終於可放心了。”

趙雪梨聽了後臉蛋微紅,有種窺探他人私密的羞恥感。

她忙垂下腦袋,轉身往後走,想著繞道好了,哪成想剛轉出去沒幾步,就悶頭悶腦撞到了人。

頭頂砸下來一個嗓音微微嘶啞的少年音:“趙雪梨,你躲鬼呢?路也不看了?”

趙雪梨怔愣,抬起頭,見到挺拔如劍鞘的裴諫之,下意識道: “你你怎麼在這裡?”

裴諫之被問得一噎,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便瞪了她一眼,無賴道:“我去哪裡還用同你報備不成?”

“此刻我偏要去蘅蕪苑,難道你還能攔住我?”

他冷嗤一聲,大步往前走。

趙雪梨見他要轉出小路了,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拉人,“我們換”條道走

話沒說完,那邊婢子們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你當哪個男人都如長公子一般坐懷不亂,君子之風呀,二公子慣常在外鬼混,瞧著就是一個花心浪蕩的主,怕是早在青樓楚館開了葷,嘗過女人的滋味了”

“也是,否則也做不出一夜馭二女的事。”

裴諫之腳步猛然頓住,趙雪梨險些又撞上了人,她窘迫地小聲開口:“要不然,我們還是換一道路走吧”

站在她身前的裴諫之麵色倏然陰冷,但卻並未立馬出去嚴懲那兩個嚼舌根的婢子。

他在第一時間轉頭看向雪梨,沉著聲音問:“你都知道了?”

趙雪梨覺得有些荒誕。

誰家好姑娘會同表弟議論他收受通房之事?

她含糊著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再次勸說道:“表弟我們繞道走吧。”

裴諫之說話時有幾分咬牙切齒:“趙雪梨,我昨夜喝多了,一回房就睡下,到天亮才發覺房中還有兩個女人,你不要多想!”

趙雪梨愣住,抿了抿唇,心道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她不知道如何接話,通紅著臉,嘴唇囁嚅數下,乾巴巴道:“啊這這樣呀”

裴諫之冷凝著臉,“你這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沒碰她們?”

趙雪梨沒明白他怎麼思緒又轉到了這裡,不知所措地掐了掐掌心,“我”

婢子們還在繼續說著一些沒羞沒躁的話,雪梨的臉越來越紅,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裴諫之猝然轉了身,往外走出去,腳步敲在青石板上,沉悶地令人心驚。

那講話的婢子立刻有所察覺,臉色煞白,聲音頓住一瞬,誠惶誠恐地跪地行禮,“二二公子”。

裴諫之冷漠地看著伏跪在地的兩人,聲音冷到徹骨,“什麼時候我的事輪到你等議論了?”

婢子們瑟瑟發抖,連連認錯。

裴諫之心中煩躁,臉上更冷,真真切切動了火,他道:“你們是哪個院子裡的下人?”

儘管害怕,但也不敢不答,婢子磕磕絆絆道:“李姨娘”

裴諫之不知道他父親後院都有哪些女人,叫什麼名字,但一聽姨娘二字就知道是淮北侯的人。

他冷冷一笑,“你們兩個倒是清閒,不若割了舌頭調去馬廄做事吧。”

這下子兩個婢子被嚇得麵無血色,哀求著哭了起來。

裴諫之漠然,他側過頭,下意識去搜尋方才麵紅耳赤的雪梨,卻見到那方廊柱旁空空如也,沒了半點人影。

趙雪梨在他走出去時就掉頭溜走了,不惜繞了遠路回到蘅蕪院。

她實在是對裴諫之收不收通房沒什麼興致,不願意留下來目睹他懲治丫鬟,更加不願意聽他說一些奇奇怪怪,不合規矩的話。

回到蘅蕪院後,雪梨忐忑地乾等了一刻鐘,沒見到裴諫之進來,這才鬆下提著的心,安心看詞話打發時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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