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梨怔然,那點瞌睡在這張冷麵之下像見了貓的老鼠徹底消失不見。
她盯著裴諫之身上宛如霜雪裁就的白色大氅,感到很是費解,這人什麼時候喜穿白了?
隨即,她又想到,裴諫之同沈小姐相看一事,想必他也是同自己一般被老夫人叮囑後換了衣裳的。
他的那句質問弄得雪梨頓時語塞,不知如何回應,隻能垂下腦袋,硬著頭皮喚了聲:“表弟。”
裴諫之冷笑一聲,目光如刀般鋒利,語氣譏諷:“怎麼?見到是我,很失望?”
雪梨連忙搖頭,手指緊緊絞在一起,心裡七上八下,慶幸自己說話慢騰騰的,方才沒說出那後半個字,否則叫他聽見,麻煩就大了。
她不明白裴諫之這是發得哪門子瘋,猶豫須臾,小心翼翼回道:“沒有,我我隻是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裴諫之沒有接話,隻是冷冷盯著她。
房中氣氛逐漸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雪梨感覺自己後背已經滲出了冷汗。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再亂開口,生怕說錯什麼話激怒到他。
又過去半晌,雪梨實在煎熬,視線再次轉回他的身上。她看了兩眼,仰起頭,生硬地轉開話頭:“你你穿白色,很好看。”
這句話並不假,雪梨也是真心實意這般認為的。
他本就長得極具攻擊性,劍眉星目,線條銳利,平日裡總是一身黑,沉著臉時顯得冷鬱沉悶,如今這身白倒是更加突出他鮮活的少年氣,瞧起來都好相處一些。
但雪梨這句誇讚卻沒讓少年心情舒展多少,他勾唇冷笑,“你少諷刺我。”
這句話實在是太冤枉趙雪梨了,她悶頭看他一眼,卻不敢多為自己辯解一二。
裴諫之靠在軒窗,下頜被亮白日光照得如同剪影,漆黑眼眸中滿是顯而易見的煩躁和不悅,他直勾勾盯著雪梨,到底是不再沉默,冷冷開了口:“我跟你可不一樣,祖母左右不了我的親事。”
趙雪梨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但不想激怒他,也隻能接著往下順毛。
她這個人,見到的市麵少,奉承起他人來也是乾巴巴的一句,“那那你可真厲害。”
誰知道她才絞儘腦汁說完這一句,卻像觸碰到裴諫之逆鱗一般,他突然就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了,從窗邊急步走過來,一把擰住了雪梨的衣襟,拽得她墊起了腳跌跌撞撞站不穩,漲紅了臉。
雪梨驚慌失措的清透雙眸中倒映出裴諫之壓著眉眼的冷臉,“趙雪梨,你膽子肥了,還敢激我?”
“是不是覺得祖母馬上就要將你嫁出去,可以不用再討好我了?”
裴諫之冷嗤,“你知道她看中了誰嗎?一個小小的書令史之子,你嫁過去了,怕是衣裳都要自己漿洗。”
趙雪梨聽見書令史幾個字,心臟狂跳,嘴上卻是下意識反問:“你你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對這句問話置若罔聞,依舊刻薄道:“你這個女人,貪慕虛榮,薄情寡性,還朝三暮四,慣愛勾人,嫁給誰就是害了誰。”
趙雪梨被兜頭罩下這麼多罪名,自然不認,她小聲反駁:“你胡說,我沒有。”
裴諫之伸手拽了下她的頭發,毫不留情的力道讓雪梨痛呼一聲,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眼霎時就紅了,好似溫玉的肌膚上浮出一層緋色,青絲淩亂,衣襟被揪得皺巴巴,微微敞開了,露出一片細膩雪白,令人遐想的禁地。
雪梨抽噎了兩下,長睫一眨,淚珠墜出,落在裴諫之的手背,明明並不卻如何熱,卻燙得他心口漏了半拍。
他先是怔愣,而後愈加惱怒,“你還說自己沒有!?”
趙雪梨同他實在是不對付,又怕他氣恨了失了智傷害到自己,隻好道:“表表弟,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
裴諫之冷眼看她,靜默須臾,突然道:“我再問一遍,你真要嫁給那個破爛舉人嗎?”
趙雪梨無奈,“我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女子,婚姻大事,又豈是自己能做主的?”
裴諫之不吃這套顧左右而言他,追問道:“到底願不願意?”
趙雪梨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生怕這二世祖給自己的好姻緣攪合沒了。
她垂下眼,落寞地說:“我做不了主的。”
裴諫之見她如此,積鬱的心情總算輕鬆許多,道:“那便是不願意的。”
趙雪梨含糊其辭:“我我也不知道。”
裴諫之瞪她,“你就是不願意!”
他鬆開了手,冷眼看雪梨喘著氣整理衣裳,又鄙夷道:“一個窮酸舉人罷了,哪裡有淮北侯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你自然不願意,既然如此,就繼續討好我,我讓你留在侯府如何?”
趙雪梨聽他這樣說,手指微微攥緊,沒有吭聲。
但她不吭聲,他反倒又不樂意了,冷斥,“啞巴了?”
趙雪梨鼻子發酸,抬頭看他:“你想讓我說什麼呢?”
裴諫之似是沒料到雪梨突然又起了回刺他的膽子,長眉一挑,冷眼看她。
趙雪梨笑了笑,方才脫口而出那句話時的不滿隨著這個笑容消失,她溫順地道:“你知道的,我年歲已然不小,不出意外,明年便會定下婚期了,就算你再如何厭惡我,到那時也就再也不見了。”
裴諫之原本輕鬆不少的心隨著這句話一寸寸揪緊,躁意又一點一點從心肺處向外蔓延、如藤蔓般爬上他的脖頸,眉眼,手指也不耐地想抓住什麼東西打砸,他沉聲道:“我說了,繼續討好我,你可以留下來。”
趙雪梨搖了搖頭,“這世上的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她疲倦不已,見裴諫之還欲再說,心中突然也煩躁得不行,忍不住皺起眉頭反問:“你要如何讓我留下?難道表弟願意娶我?”
這句話的成效十分之好,裴諫之像被雷劈了一樣,神情還處在怔愣之中,但是駁斥的話已然脫口而出:“你休想!”
趙雪梨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不管是裴諫之還是裴霽雲,都不可能娶趙雪梨的。她出身低賤,親娘還是被淮北侯強取豪奪的姨娘,若是自己嫁進侯府,會連累得侯府聲譽一落千丈。
裴諫之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生怕雪梨動了歪心思,又強調一句,“你這樣的人,如何為人正室?我是不可能娶你的。”
他說完這句話,逃也似地推開門離開了。
趙雪梨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歎出口氣,重新掩上門,連臉都懶得洗一把,徑直將自己扔進柔軟厚實的被窩中,隻一會兒功夫,就沉沉睡去。
可隻將將睡了兩個時辰,她又被叫醒,喚雲端著藥碗,眉眼透出幾分憂心忡忡,“小姐,長公子讓我來給您送藥。”
經了裴諫之那一通攪合,趙雪梨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肚子疼的病,她坐起來,靠在床頭,眸光瞥向那碗散發著苦味、漆黑無比的湯藥,胃裡湧上一股酸水,差點直接吐了出來。
她屏息靜氣,艱難地說:“喚雲,我已然病好,用不著再喝藥了。”
喚雲搖頭,“長公子說您怕苦,為了不喝藥怕是會哄騙我,叮囑我不論怎樣,一定要親眼見你喝了藥再回去複命。”
趙雪梨還沒喝呢,嘴裡就直發苦,但她也不好讓喚雲為難,心中醞釀幾番,眼一閉,以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端起藥碗一飲而儘。
喚雲道:“小姐再多歇息一會兒,晚間還有一幅。”
趙雪梨擱下碗,重重仰倒在被子裡,恨不得真暈了過去。
她確信裴霽雲在不動聲色地懲罰自己。
但隻要她能忍過去,他是不會主動揭露那些齷齪的。
二人苟且這麼久,雪梨對他的性子算是有個大致了解,他讀得那些聖人教訓,君子禮節,教他放不下身段,彎不了脊背。
他不喜歡直言戳破她們之間淺薄可笑、見不得台麵的曖昧關係,也不喜歡雪梨同旁的男人親近,但他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一步步逼著雪梨這樣去做,以一種看似溫和,實則強硬的霸道手段讓她成為他的籠中雀、掌中珠,任其擺弄、操控。
雪梨誌氣不高,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攀上些什麼榮華富貴,裴霽雲的掌控對她來說也是不以為意,但是唯有一點,便是不可步了娘親後路,給人做見不得光的妾室、外室。
若是能憑自己本事掙得一個如意郎君,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嫁給翊之哥哥,是她如今最大的心願。
藥是苦了一些,但也勝在以裴霽雲的君子之風,能拖住一些時間。
如今已然到了臘月下旬,隻待開年春闈之後,自己便能徹底解脫,再也無須擔驚受怕。
趙雪梨憑著這個信念,一連喝下了好幾天苦到令人作嘔的藥。
到了第六日,裴霽雲或許是見這招對她無用,又或許是善心大發,終於又請了大夫來診治一番,得出大病痊愈的診斷後,停了雪梨的藥。
臘月底,臨近年關,原本在大雪中沉寂許久的盛京突然熱鬨得不同凡響,許多人家都挑了好日子,張燈結彩地辦起了喜事,再加上不少外域使臣進京朝賀,宵禁時間都往後推了一個時辰。
淮北侯府上上下下又再次忙碌不已,雪梨這個大閒人都被老夫人帶著去參加了好幾次宴席。
到了大年夜這天,裴霽雲和淮北侯,還有老夫人這種有官職誥命在身的,須得入宮朝賀,裴諫之和裴君如雖然沒有官身,但皇帝愛屋及烏,也特赦了他們進宮。
如此一來,便唯有雪梨一人守在侯府。
這樣說也不對,畢竟她的娘親薑依也困在侯爺後院,隻不過不到初一這天雪梨是見不到娘親的。
她一個人雖然沒什麼好守夜的,可也不能早早洗漱睡下,還是得等到老夫人她們回府才能休息。
趙雪梨乾巴巴坐著,實在是無聊透頂,所幸翻出自己與翊之哥哥傳信的書冊來看。
她慣常是不愛出門的,少有的幾次也是陪著裴君如。
去歲的一個仲夏,她被君妹妹拉著去書肆挑書,一眼挑中一冊詞話本,隻不過囊中羞澀,並沒有買下,而是租借回去。
她閒得無事翻開一看,卻被這上麵秀才公拋棄糟糠之妻的故事差點氣出個好歹,見上麵有人批語讚歎秀才公才華了得,竟能讓官家小姐給自己做了妾,又言他最後還在府中給了糟糠妻一席之地,人品貴重雲雲。雪梨實在忍不住,拿起筆痛罵了這秀才一頓。
後來還書半月,再次去到書肆,憂心自己言論是否會引起非議,便再次打開此書,翻到批語處一看,果然見到數條批判自己擅妒的言論,還有人罵那糟糠妻人老珠黃、何以為秀才公的正室。她心中不忿,看到最下方,卻見幾個蒼勁有力的字跡——若得辛娘,必珍之、敬之、重之,愛之,誓不納妾。
辛娘便是那位糟糠妻。
雪梨是較為吃驚的。
時下男人誰不希望嬌妻美妾,佳人在側?便是盛京中人人稱讚愛妻如命的京兆尹,府裡亦是有兩個通房,三個妾室。就連淮北侯,雖然寵愛薑依,但府裡除她以外,還是有好幾個姨娘的,隻不過她們都被困在院子裡,雪梨不怎麼能得見罷了。
在情竇初開的年歲,江翊之隻這一句話,就讓雪梨生出了好感。
她猶豫幾番,在後麵又提筆寫下一句:辛娘常有,然如郎君所想者,鮮矣。
自這以後,她便同翊之哥哥借用書冊交談了起來。
對於雪梨這個尚未出閣的女子來說,這件事過於膽大妄為,但她實在很難不被翊之哥哥許諾的絕不納妾,夫妻琴瑟和鳴吸引,而後逐漸傾倒在他高風亮節的品性中。
他的這些承諾,都是裴霽雲從未提及過的。
在雪梨眼中,翊之哥哥才是真正的君子。
她迫切地想要嫁給他,實在是無可厚非。
如今這些字句一一瞧來,她都為自己的膽大感到羞澀不已。同一個從未見過麵,不知名姓的男人攀談是任何一個正經女子都不會做的,但在寄人籬下時同主人家的長子勾勾纏纏也是正經女子不會做的,從被裴霽雲拉進懷裡,她沒有推開伊始,雪梨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與正經的一生無緣了。
既然如此,多撒幾個謊,也沒什麼。
趙雪梨看完一遍詞話上的批語,也才酉時一刻,她將東西仔細收起,又耐著性子乾坐了不知道多久,侯府突然熱鬨起來,管家也派人來知會一聲,道是老夫人們從宮裡回來了。
現下時辰已經不早,但宮裡朝賀,為了不多更衣洗手,大多都隻會略略沾點茶水點心,肚子仍然是空落落的,隻待回了府再進食。
雪梨早早等在門口,此刻一見老夫人下了馬車,連忙迎過去。
裴君如被裴諫之抱在懷裡,已然是雙眸緊閉,一幅睡得極深的模樣了。
雪梨沒見著侯爺和裴霽雲,向後多看了兩眼,被老夫人察覺,她此刻雖然略有疲態,但她今日朝賀,穿了一襲紵絲綾羅的大袖誥命服,麵料細膩光滑,在輝煌燈火之下泛著柔和溫潤的光澤,衣身之上是金繡雲霞翟紋的霞披,下麵墜著鈒花金墜子,瞧起來貴不可言,她的發髻被梳得肅正,藏在了一頂金冠之下,神情顯得高深莫測,威嚴深重。
她道一句:“仔細腳下,莫要分心。”
雪梨便再不敢亂看,應了一聲,垂著頭恭順地攙扶著老夫人進屋。
老夫人先是回到鬆鶴院換上了一身常服,才去了膳堂。
等雪梨隨著她進入膳堂時,發現裴諫之已經靜靜站在了裡麵。
自那一日後,他似乎被雪梨的話嚇退,再也沒來找過她的麻煩,此時兩人再見,雪梨倒是還好,依然維持著人前的體麵溫順,裴諫之卻是神色莫名地冷哼一聲,極為不待見地轉過了頭。
老夫人對二人間的氛圍很是習以為常,沒有多想,也照例視而不見。
約莫等了兩刻鐘,侯爺和裴霽雲才回了府。
他們也是先去換了常服才來膳堂,兩人一前一後,先後跨步進入,趙雪梨又連忙上前,一一見禮。
侯爺生得一副極好姿容,身形挺拔,鼻骨高挺,下頜線清晰利落,氣質溫雅,眉眼之上浸著常年身居高位自然流露出的貴氣。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見到這樣一張臉,這樣通身的氣度,很難想到他會做那惹人非議的強取豪奪之事。
但雪梨知道,這個人矜貴非凡的外表之下,是一副比刀刃還鋒利無情的心腸。
他對待雪梨的態度十分冷淡,見她來行禮,隻是在她與薑依越發相似的麵容上看了一眼,就略略頷首大步跨過她向裡走去。
趙雪梨又給裴霽雲見禮。
燈火之下的青年笑著扶起她,眼中落著盈盈光影,聲音柔和,“姈姈,不必多禮。”
趙雪梨也是數日沒見到裴霽雲了,此時見他似乎又恢複到了往日模樣,心裡提起的大石頭鬆下許多,呼出一口氣,跟在他身後重新走向圓桌,站到了老夫人身後。
侯府的這幾位主子進食時無人說話,雪梨伺候著老夫人吃了一些東西,連頭也不敢多抬。
待到老夫人擱下象牙箸,侯爺和裴霽雲,裴諫之也紛紛放箸,這大年夜的團圓飯便算是吃完了。
老夫人沒有率先起身離開,而是緩緩開口,“靖安,霽雲同京兆尹家那位的親事陛下可準了?”
趙雪梨被這句話驚得下意識抬頭猛然朝裴霽雲盯去,他神色平靜地同她對視須臾,笑了笑,開口接過話茬:“祖母,這件事您問孫兒便可。”
雪梨在這時察覺到裴諫之盯來的視線,後知後覺自己反應過於激烈,又再次垂下腦袋,默默聽著幾人暗藏鋒芒的對話。
老夫人似乎已然猜到裴霽雲的意思,沒再追問,而是眉心一蹙,歎出一口氣,“霽雲,那是京中最好的女子了,聰慧賢淑,大方得體,堪堪可為你的正妻。”
裴霽雲神情不變,“我誌不在此,莫要誤了人家。”
“哪一家的男人到你這個歲數還不成家的?旁人早已是房中嬌妻美妾環繞,膝下孩子成群了。”
裴霽雲八風不動:“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老夫人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對著這個自己千嬌萬寵養大的長孫感到十分無力,她近乎明著說道,“京兆尹那位是個能容人的,你若是有了心儀之人,在娶了正妻之後也可納進府中做個妾室,我們自然不會薄待了。”
盛京中的權貴雖然可以廣收通房,但納妾卻是有講究的,並不是隨意而為,其中那些講究最重要的,便是不好未娶妻先納妾,搞出庶長子了便算是家風不正。
依著老夫人這番話的意思,許是猜測裴霽雲心中有了人,但對方可能出身不高,不好將其帶回家娶為正妻。裴霽雲若是想要人家,就必須得先成了親,此後納妾與否自然是隨他的意。
趙雪梨聽出一身細汗,心跳擂鼓,比被問話的人還緊張不已。
裴霽雲不置可否,隻是道一句“孫兒曉得”,便再無多話,讓旁人瞧不出丁點心中所想。
老夫人無法,再次看向淮北侯,“靖安,這是你的長子,你也多勸一勸。”
淮北侯神色淡漠,漫不經心道:“碰了壁,自然就會聽話了。”
這句話雪梨沒聽明白,裴諫之也沒聽明白,但是裴霽雲和老夫人顯然是明白的。
老夫人神色隱晦,裴霽雲笑著點頭,“父親教誨得是。”
淮北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起身對著老夫人道:“兒子還有要事處理,明日早再來拜見母親。”
老夫人擺擺手,疲憊道:“都歇息去吧。”
待到膳堂的人走空了,老夫人才又喚了雪梨,她像一位同孫兒生出了矛盾、來尋求意見的普通祖母般問:“姈姈,依你來看,你表兄會心儀什麼樣的小姐?為何遲遲不願成親?”
趙雪梨緊張地乾咽了好幾下,小心翼翼道:“我我也不知。”
老夫人看著她沒有立馬說話,眸色欲深,突然道:“你同薑依,倒是越發像了。”
趙雪梨不明所以,不知道老夫人為何突然這般說,她茫然接道:“我很多人說我長得像娘親。”
老夫人見她這不開竅的蠢笨模樣,又道一句,“霽雲是靖安幾個孩子中最像他的,你說,會不會他們挑女人的眼光也十分一致?”
趙雪梨這下子被嚇得簡直是魂不附體,她立馬伏低身子下跪,害怕道:“老夫人,我我我”
她半響說不出後半句,嚇得渾身顫抖。
老夫人見她這沒出息的樣子,歎了口氣,“你娘性子倔,你同她到底還是不同的。”
她說完這句話,也不使喚雪梨了,而是招了招手,扶著王嬤嬤起身離開。
丫鬟們魚貫而入收拾起膳堂,雪梨還保持著僵硬的跪姿愣在原地,她是真的被那句話嚇住了,半天回不過神。
如果老夫人知道自己和裴霽雲糾纏的事,為了讓他成親生子,是真做得出讓雪梨隱姓埋名給他當個妾室,甚至是通房的事。
這對雪梨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她寧願被趕出盛京,也不要落得這種下場。
進來收拾的丫鬟見到雪梨跪著,不免以為她做了什麼錯事,紛紛用餘光偷瞥,雪梨心裡七上八下,顧不上那些異樣探究的打量視線,起了身,跟丟了魂似得晃回閨房。
一推開門,果然見到端坐在燭火下靜靜看書的裴霽雲。
雪梨突然就氣了。
氣他要和自己勾勾纏纏,氣他總是無所顧忌,在這樣的時刻還要冒險來自己房中,氣他不將自己的名聲清白放在眼中。
她關上門,沒忍住直接被氣哭了。
哽咽著聲音叫他:“表表兄”
裴霽雲原本平靜的麵容有一絲詫異,他放下書,走過來將她牽回榻邊,拿了錦帕給她邊擦眼淚,邊溫聲問:“怎麼哭了?”
趙雪梨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怎麼也止不住,她斷斷續續道:“你你成親罷”。
裴霽雲聽她如此說,已然猜到:“可是祖母同你說了什麼?”
趙雪梨點頭,也有幾分好奇:“表兄為何不願意成親?”
裴霽雲反問:“姈姈想要我成親?”
趙雪梨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感覺怎樣說都不太合適,她想了想道:“老夫人說,京中如你這般大的男子都已經成了親。”
裴霽雲依然溫和:“同我這般大的男子也有不少人已經故去了,難道我也要如此嗎?”
趙雪梨愣愣的,被這句話驚呆。
裴霽雲俯身親她,將她眼臉處的淚珠一點點吻去,歎出一口氣,“姈姈,祖母同你說了什麼?怎麼委屈成這樣?”
趙雪梨抽噎,搖了搖頭,沒有直說,隻是語氣執拗,“表兄,我不要給人做妾。”
裴霽雲一頓,親了親她微微張開的嘴角,“祖母讓你給我做妾?”
趙雪梨將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有。”
“隻是,我不想給任何人做妾。”雪梨神色惶恐,“做妾的都沒有好下場,妾室是賤籍,可以被隨意打殺發賣,我是良家女,寧做窮人妻,也不要給富貴人家做妾。”
裴霽雲看著她,靜默須臾,笑著道:“我們姈姈,一定為人正妻。”
趙雪梨原本不安的心突然緩慢靜了下來,她眨著眼睛問:“表兄會納妾嗎?”
裴霽雲好笑地揉了揉她淩亂的頭發,“怎麼這樣問?”
雪梨也不知道自己關心這個做什麼,她說:“我沒有見過不納妾的貴人,但是許多平常之人、落魄之人是沒有妾室的。”
裴霽雲道:“姈姈認為他們為何能夠從一而終?”
趙雪梨搖了搖頭,“許是因為沒錢吧。”
她又突然想到了江翊之,“但如果是品性高潔,信守承諾之人,會不會發達了也能從一而終呢?”
裴霽雲並不迎合,隻是笑著道:“姈姈是遇見這樣的人了嗎?”
趙雪梨再次搖頭,“沒有我隻是”很想嫁給這樣的人。
後半句話淹沒在她的嗓子眼,她沒有選擇繼續說下去。
裴霽雲靜靜看著她,見她逐漸沉默,抬起她的下頜,再次親上來,“姈姈,無須將祖母的話放在心上,她年歲大了。”
雪梨聽懂他沒說完的話外之音。
祖母年歲大了,管不住他的。
但是表兄,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