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說來是雪梨粗心大意。
江翊之送她一枝梅,她既然接下了便表示無論怎樣撞人一事都揭過不提,那自然不好將其隨意扔掉。
可時時拿在手上更加不妥,雪梨就將其藏進了衣襟中,計劃著回到房中插瓶欣賞的,奈何裴霽雲會提前來了此處。
其實這也確實沒什麼好意外的,他向來如此,兩人但凡長時間不在一處,下一次再見麵,他一定會不管不顧來討個夠本。
方才推門進屋時,她就應當警覺地換個地兒藏起紅梅。
現如今被抓包了,她隻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萬萬不能因為心虛就露出馬腳。
雪梨仔細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動聲色,先順著他給的借口說,“多謝表兄提醒,我這就去裝瓶。”
她撐著身子,欲要起來,但是裴霽雲卻壓製著沒有退讓,梅枝在他指尖轉過半圈,劃出道微弱冷風,點漆黑眸在月光下顯出一絲涼意,垂眸淡淡地掃過一眼嬌豔欲滴的紅梅,又轉回眸子凝視著雪梨,嘴角勾著笑,“姈姈喜歡紅梅,所以特意折了枝?”
雪梨點頭:“折了回來插瓶。”
裴霽雲麵上波瀾不興,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隻是道:“既然喜歡,為何舍得折下來?”
雪梨不明所以,她看了看那枝紅梅,沒瞧出些什麼特殊之處,隻好老老實實道:“這樣的紅梅,後山都是。”
他靜靜地,沒有再說話。
燈火葳蕤,月華從半開的軒窗灑進來,落在了窗欞,桌案,翻開的書冊上,灑在他如墨傾瀉的長發上,在他臉上投下幾塊大小不一的陰影,讓他平靜的麵容顯得有一些淩厲和危險。
雪梨躺在他懷裡,有幾縷濕發弄到了她的脖頸,涼涼的,很不舒服,她卻不敢伸手撥開。
從她的角度,能看見裴霽雲沉默不語時的那雙眼,俯視著,眸光落在她臉上,像雪亮的刀刃,雪梨莫名覺得刺眼、割人,她明明已經不心虛了,但還是下意識彆開眼,就連呼吸也不由放輕放緩。
火爐燒得越來越紅,雪梨方才被寒夜浸得濕冷的身體現在已經熱得不行,有些出汗了。
裴霽雲突然道:“姈姈,這支梅是在何處摘的?”
趙雪梨一個激靈,謹慎道:“就在後山。”
裴霽雲似笑非笑,卻沒有追問,而是略略點頭,放開了她,遞出梅枝,道:“很漂亮的朱砂梅,去插瓶吧。”
紅梅品種眾多,趙雪梨不懂這具體是哪一種,聽見朱砂梅幾個字,心道原來是叫這名字,倒是貼切,而後才意識到自己逃過了一劫,忙不迭起身接過梅枝,在屋中翻出一個天青釉瓷瓶,隨意插上。
經此一遭,她可就再也生不出什麼賞梅的閒情雅致了。
插完梅,她回到裴霽雲身邊,重新拿起錦帕,欲要為他擦發,但裴霽雲卻是看她一眼,眉眼染上清淺柔和的笑意,“姈姈不必為我操勞,可先去沐浴洗漱。”
能不服侍人,雪梨自然是開心的,她順從地放下錦帕,“多謝表兄。”
隨後便從箱子中翻出寢衣,去了淨室。
臒仙山莊中引入了湯泉水,雪梨清洗過後,覺得通體舒暢,就多泡了會,昏昏欲睡之際才強撐起眼皮穿上寢衣。
一走出去,迎麵冷風吹得她一個激靈,頓時醒神,連忙向臥房走去,身子被風吹得越冷的同時也忍不住期盼裴霽雲已經躺在床上,並且暖好了被窩。
她推開門,立時就失望不已。
裴霽雲還維持著她走之前的模樣坐在窗下讀書,隻不過頭發此刻已經乾乾爽爽了。
雪梨掩門進去,抱著手臂,猶猶豫豫看他一眼,“表兄,該休息了。”
裴霽雲連頭都沒抬,依舊看著書,不徐不疾,“不急。”
雪梨實在有些困倦了,正準備說自己先睡下,就聽窗下靜坐的青年忽然又道:“姈姈,過來。”
此刻,她心裡是不太情願過去的,腳步卻已經實誠地邁開,“表兄,怎麼了?”
裴霽雲仰頭看她,將手中書冊遞出去,“姈姈,讀一下這篇。”
雪梨目光從他平靜的麵容上落到書冊,瞧見這篇文章名為《王生結友》,開篇即是:山南有王生者,家室雍睦,人皆稱善。一日,於外遊曆,遇客趙錢,相談甚歡,遂結為友。
她便以為是一篇尋常結友趣文,於是順勢讀了出來。
結果第二段便急轉直下:“歸鄉後,一日王生正於家中展卷誦讀,忽聞叩門之聲。啟戶視之,乃趙錢也。王生問其故,趙錢戚然曰:“吾因竊財,觸怒雙親,被逐出門,今無所歸,特來相投。” 王生聞此,心憂之。蓋其家法森嚴,若以實告父母,恐不為所容。遂欺其父母曰:“此乃某大戶之子,來此遊曆,欲暫居數日。” 父母與妻皆信之,欣然納之。”
雪梨此刻已經微微心緊了、她數次停頓,接著往下讀:“方晨興,忽有衙役數人破門而入”
她停下了聲音,麵色啞然,“表兄我”
裴霽雲冷靜看她,眸中光影不明,聲音不緊不慢,卻不容置喙:“姈姈,讀完。”
趙雪梨頭皮發麻,已然知曉裴霽雲不知為何看出自己撒了謊,特意拿這篇文章敲打自己。
她心中想著對策,嘴上還是順從地讀:“聲言王生私藏罪犯,不容分說,將王生一家儘皆鎖拿入獄至此,王生及父母始知趙錢所犯之罪,非止竊財,實乃殺人越貨,為官府所緝捕。趙錢竟以謊言”
她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讀到最後,眼淚珠子斷了線一樣落在書冊扉頁上,暈開一團水漬,模糊了字跡。
裴霽雲不動如山,很平靜地看著她哭了會兒,忽然歎氣,伸手將她拉到懷裡,垂著眼問:“怎麼哭了?”
趙雪梨抬起頭,一雙桃花眼淚眼朦朧,水盈盈的,映著月光下裴霽雲清冷的麵容。她鼻子哭得紅了一塊兒,瞧起來可憐兮兮的,說話聲有些哽咽:“表兄,我方才說謊了。”
裴霽雲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那支梅花不是我折的。”趙雪梨怯怯地:“方才老夫人讓我送君妹妹回院子,卻在折返途中同一位公子撞上了,梅花是他予以我的賠禮,我我怕表兄責怪,是以方才不敢實說。”
裴霽雲笑了笑:“我為何會責怪你?”
雪梨不知如何回答,隻好又掉下幾滴淚,“我就是害怕”
裴霽雲見她如此,抬手落在她眼下肌膚,常年寫字帶有薄繭的指腹一點一點將淚水拭去,動作有幾分重,按得雪梨白嫩臉上凹出一道道肉渦,他語氣卻是溫柔得仿若春風秋水,笑說:“我們姈姈,很愛撒謊。”
雪梨頓時心驚肉跳,她瞪大眼,欲要為自己辯解一二,但是裴霽雲已經擦完了淚,伸手扣住她的後腦,整個人壓了下來。
二人在他話落的下一瞬便唇齒相貼、呼吸交錯。
雪梨還沒給自己正名呢,隨即掙紮不止:“表表兄”
裴霽雲趁她張口說話時進入她的齒關,在裡麵攻城掠地,像一陣狂暴颶風,肆無忌憚、無所顧忌,攪得雪梨呼吸不能,憋紅了臉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窗外月漸漸走入雲層,窗欞陰影慢慢落到她們早已分不清彼此的墨發上,度上一層晦暗不明的光斑。也不知過了多久,雪梨覺得自己意識都迷糊了,這個長到令人窒息的吻才漸漸變得溫和。
他放她喘了幾口氣,繼而又親上來,清冷眉眼透出幾分舒展的笑意,他半闔著眼,在寂靜無聲的冬夜裡享受著她羞怯的姿態和讓人欲罷不能的柔軟唇舌。
對於裴霽雲來說,這實屬是一次放縱到令他上癮的事。
在最初,他隻是想碰碰她。
可一旦碰了,他又想抱一抱她。
抱了以後,他還不滿足、想要壓著她親。
現如今,簡單的吻也無法滿足心中壓抑的、叫囂著的蓬勃欲望、它們隨著每一次的親密接觸在不斷膨脹、壯大。
這實在有違他自來所學、所遵守的君子自持、克己複禮的規矩。
裴霽雲也不知道,這些無法啟齒的欲望會壯大到什麼程度。
他邊親邊將雪梨往床上抱,實在舍不得放開她分毫。
到了床上,見她淚眼迷蒙,雪白臉頰上幾處紅暈,眸中一片水潤,瞧起來委屈不已的模樣,更覺心中憐愛萬分、渴望萬分,好不容易溫和的吻再次狂風驟雨起來。
雪梨被徹底親暈過去前,到底還是尋見機會,見縫插針掙紮出了埋在心中的那句:“我唔不是撒謊精”
裴霽雲眉頭微微一蹙,輕輕咬了下她早就紅豔萬分的柔軟嘴珠,像是在譴責她的分心,隨後再也沒給過她半分開口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