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棠擦拭青銅鐧時，鐧身的龍鱗紋突然滲出鹹腥水珠。這是當鋪新收的晚唐兵器，吞口處鑄著睚眥獸首，刃麵刻滿《甘石星經》殘篇。三天前匿名寄來的樟木匣內，還放著半片長滿藤壺的龜甲。
"這鐧在蛻皮。"更夫老吳指著地上蜿蜒的水漬，"醜時能看見龍影在庫房遊走。"
薑雪棠的掌心突然刺痛，血珠順著星圖紋路滲入鱗隙。她想起父親海難那夜，船艙也擺著柄相似的青銅鐧，鐧柄纏著的海藻與她胎發編成的結繩如出一轍。
子時潮聲裡，穿魚皮襖的疍民撞開店門。他十指生滿牡蠣殼，耳後裂開鰓狀血口："物歸原主這是薑家血脈的鎮海鐧"
疍民觸到展櫃的刹那，皮膚如泡發的海帶般剝落。薑雪棠看著他化作滿地鱗片，每片都映著《海錯圖》中的妖魚。
義莊停屍房泛著磷光。薑雪棠用鑷子撥開第三具浮屍的耳蝸，本該是鼓膜的位置嵌著兩枚珍珠母貝。解剖刀劃開胸腔時，珊瑚枝混著砂礫簌簌灑落，臟器表麵烙著完整的星宿圖。
"都是遭海難的漁夫。"仵作掀開裹屍布，所有屍體腳踝係著褪色纜繩，"每具都戴著這個。"繩頭末端綴著青銅鐧碎片，斷麵殘留著薑雪棠的掌紋。
當鋪暗倉的樟木箱裡，薑雪棠翻出父親的航海日誌。封皮夾著半片龜甲，藤壺孔中纏著與疍民相同的海藻。當她將龜甲貼近銅鐧時，龍鱗突然泛起幽光，映出父親揮鐧的身影——他正將嬰兒臍帶編入鐧柄穗。
荒廢媽祖廟積滿鹽晶。薑雪棠掀開褪色的《四海龍神圖》，神龕凹槽裡供著七柄魚叉，每柄都刻著她的生辰八字。最新那柄下的《嶺表錄異》，記載著乾符年間薑氏滅門慘案。
"每甲子需換新龍骨。"穿鮫綃的廟祝從鹽晶中凝形，腰間纜繩係著薑雪棠的臍帶，"南海龍王用血脈鎮妖渦，現在該"
薑雪棠的耳膜突然刺痛，珍珠母貝鑽入耳道化作音螺。她在幻聽中窺見真相：所謂滅門是鎮海儀式，父親為斷輪回剜去她的掌紋，卻將命數刻進星圖。
媽祖廟開始震顫。薑雪棠用火把點燃經幡，曆代"自己"的骨灰化作鹽霧。廟祝在迷霧中狂笑："你澆不滅這《龍宮焰》！"
當鋪地窖的銅鏡映出銅鐧真容。薑雪棠將鐧浸入鹵水，青銅鏽蝕後露出森白魚骨——這竟是用鮫人椎骨混入隕鐵鍛打。星經紋的朱砂實為龍血，與她dna完全契合。
"你爹盜了我的定海咒。"廟祝從鹽霧滲出，發間珊瑚簪化作齏粉，"現在該用你的"
薑雪棠摔碎銅鏡，鏡片割破掌心的刹那，千年記憶倒灌。她看見黃巢之亂的父親懷抱銅鐧投海，海底堆滿係纜繩的鎮海人骸骨。青銅鐧突然爆裂，將廟祝吸入龍渦。
晨光中，薑雪棠坐在滿地鹽晶裡。漁郎送來係纜繩的貝匣，寄件人烙著父親的舟師印。她顫抖著啟開匣蓋，新銅鐧的龍鱗泛著血光，吞口處粘著半截逐漸玉化的掌骨。
颶風夜，當鋪收來纏纜繩的隕鐵匣。薑雪棠擦拭鐧身時，乾符年間的海腥再度彌漫。新學徒指著星圖驚叫："東家！鯨油燈在燒《航海圖》"
銅鏡突然映出雙人影。穿鮫綃的廟祝正在教少年掌舵，兩人臍帶纏成龍骨結。薑雪棠摸到重生的掌紋，正是《甘石星經》缺失的紫微垣。
窗外傳來龍吟，混著千年未息的海祭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