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眠掀開《漁舟唱晚圖》時,畫軸滾落一滴粘稠的液體。暗紅色水珠墜在宣紙上,竟被螺鈿鑲嵌的漁網吸收殆儘。這是清代佚名畫師的工筆絹本,貝殼碎片鑲嵌的波紋泛著詭譎的靛藍色。
"彆用酒精擦!"
館長衝進修複室時打翻了礬水,他袖口沾著的漆料在日光下泛著鱗片狀光澤。江雨眠的鑷子懸在半空,她正試圖夾起脫落的螺鈿碎片——那些貝母在案幾上自動拚出人臉輪廓,凹陷的眼窩處嵌著兩粒珍珠米。
"老楊的下頜痣。"她聲音發顫。三天前失蹤的裱畫師傅,左腮正有這樣一顆褐斑。
館長突然掐住她的手腕,指甲縫裡滲出鐵鏽味的黏液:"三年前收這畫時,修複組的人全得了怪病。陳姐的指甲蓋變成了硨磲,小王舌頭上長滿藤壺"
畫中漁夫的眼珠突然轉動。江雨眠感覺指尖刺痛,貝母碎片像活物般鑽進皮膚。館長在驚叫聲中撞翻案幾,她看見對方後頸皮膚下凸起貝殼狀的硬塊,隨著呼吸頻率張合。
太平間冷氣混著海腥味。江雨眠用手術刀撥開老楊的眼瞼,本該是瞳孔的位置,兩片珍珠母貝正泛著冷光。解剖刀劃開胸腔的瞬間,腥臭的黑水噴濺在防護麵罩上。
"臟器表麵增生組織密度每平方厘米47個。"法醫的聲音透過麵罩發悶,"就像1958年漁村集體死亡事件,那些漁民"
鋼製解剖台突然震動。老楊的手指詭異地屈起,在台麵刻下"螺鈿匣"三字,指甲縫裡簌簌掉落藤壺碎屑。江雨眠注意到他牙床發藍,掰開下頜時,喉管裡卡著半片彩蝶貝。
"血樣檢測顯示異常鈣化。"法醫遞來報告的手在顫抖,"骨骼密度是常人的三倍,但髓腔裡全是"
話音戛然而止。老楊的胸腔突然炸開,數以千計的茗荷兒(注:藤壺近親)幼蟲噴湧而出。江雨眠踉蹌後退時撞開儲物櫃,滿櫃福爾馬林罐裡浸泡的,全是長著貝類器官的人體組織。
江家老宅的閣樓彌漫著龍涎香氣。江雨眠掀開積灰的樟木箱,烏木螺鈿匣的鎖孔形如月貝。那些貝殼拚出的漁舟圖案,與古畫中的船帆角度完全一致。
"見匣如晤,速焚畫,勿開"
祖父的絕筆信在月光下自燃,灰燼飄向窗外海麵。江雨眠耳膜嗡嗡作響,潮聲中夾雜著遙遠的漁歌:"七月半,祭海官,螺鈿匣裡裝囡囡"
匣蓋內側的齒痕與她牙床完美契合。當海風掀開褪色的繈褓布時,她摸到張1958年的出生證明:母親姓名欄蓋著"海神娘娘"的朱紅法印。
子夜的海浪拍窗聲帶著某種韻律。江雨眠的脊柱突然刺痛,鏡中映出後背皮膚下的凸起——貝殼紋路正沿著脊椎蔓延,如同正在生長的珊瑚礁。
廢棄漁村的斷牆上,血色藤壺拚出"螺鈿祭壇"四字。向導突然指著她後背驚叫,手機自拍鏡頭裡,江雨眠的肩胛骨凸起兩排鰓裂狀紋路。
"這是海官新娘的印記!"向導跌坐在貝殼砂中,"當年每代選中的女孩,要在滿月夜"
烏木匣在海風中自動開啟。血螺鈿泛著妖異的紫紅色,當江雨眠觸碰的瞬間,1958年的記憶如潮水灌入:祖父跪在祭壇前,將哭喊的幼年自己塞進匣子。黑潮從海平線席卷而來,整個漁村在螺號聲中化作貝塚。
"若不獻祭,海瘟會吞沒所有血脈。"祖父的淚珠墜在匣麵,凝成她此刻手中的血螺鈿。鹹澀的回憶裡,她看見母親被綁上珊瑚礁,藤壺從眼窩鑽入顱腔。
博物館地下室的紫外線燈下,《漁舟唱晚圖》浮現出新的圖層:每艘漁舟下方都綴滿嬰孩骸骨,臍帶係著血螺鈿。江雨眠的牙齒不受控製地打戰,喉管裡泛起貝殼的鹹腥。
"該補充祭品了。"館長從陰影中走出,針管裡晃動著熒光綠的液體,"就像你祖父當年,用親生女兒平息海怒"
江雨眠咬破舌尖,血腥味暫時壓製住喉間的蠕動。當館長蛻變成貝類怪物時,她將血螺鈿狠狠刺入畫軸。火焰從漁網紋路燃起,那些螺鈿在火中發出嬰啼般的尖嘯。
"當年若不獻祭你,全村都要變成貝妖!"祖父的嗚咽混在海潮聲中。江雨眠看見火光裡浮現1958年的自己——那個本該溺斃的女嬰,此刻正在火中微笑。
晨霧中的礁石長滿發光藤壺。江雨眠撫摸著後背的鰓紋,手機彈出館長離奇死亡的新聞。他的遺骸照片上,脊椎完全貝化,形如祭祀用的法螺。
快遞員送來熟悉的烏木匣,發件日期戳著1958年。掀開匣蓋的瞬間,海風送來漁歌殘句:"匣中新顏換舊顏。"
燒毀的古畫殘片靜靜躺在匣中,血螺鈿拚出的新圖案正是她此刻的模樣——端坐礁石,後背伸出十二對珍珠貝組成的骨翼。遠處海平線上,新的黑潮正在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