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十五,上海灘暴雨淹了十六鋪碼頭。
我蹲在沈記當鋪的櫃台後頭,看著黃銅天平上的懷表零件發黴。玻璃櫃外突然炸響驚雷,雨簾裡撞進個穿西式雨衣的男人,懷裡緊抱著個裹油布的長匣子。
"沈掌櫃,驗貨。"他摘下雨帽,左臉有道蜈蚣狀的縫合疤。油布掀開的刹那,我聞到了深海淤泥的腥氣——青銅匣上纏著碗口粗的鐵鏈,每節鎖扣都鑄成囚牛銜珠的樣式。
指尖剛觸到匣麵蟠螭紋,懷表突然在掌心瘋狂震顫。表蓋自動彈開,祖父傳下來的羅盤針正指著客人心臟位置。我摸出眼鏡布擦拭鏡片,借著反光瞥見客人後頸皮膚下,有條青灰色異物在遊動。
"南海撈的?"我故意敲了敲匣麵,青銅回音裡混著聲嗚咽。客人瞳孔驟縮,縫合疤抽搐著滲出黑血:"昨夜子時,吳淞口漂來七具浮屍,都抱著這種匣子。"
閃電劈亮櫥窗時,我看清他雨衣內袋露出的證件——日本陸軍研究院特彆顧問,小野寺一郎。
匣子是在淩晨醜時開的。
我用祖傳的七竅玲瓏鑰插進囚牛左眼,鐵鏈突然像活蛇般絞緊手腕。青銅匣彈開的瞬間,懷表羅盤針崩飛出去,紮進賬房先生老周的右眼。
"東家!"老周慘叫著手舞足蹈,那隻瞎眼竟淌出熒藍液體。我抄起雞毛撣子要攔,卻見他天靈蓋鼓起個拳頭大的包塊,皮膚下分明是條帶鱗片的尾巴。
青銅匣裡躺著半卷濕漉漉的帛書,墨跡在燭火下顯出詭異的立體感。當我看清內容時,後脊瞬間爬滿冷汗——這竟是鄭和下西洋時繪製的《鎖龍海疆圖》,標注著十二處沉沒的鎮海鐵柱坐標。
小野寺的狂笑從屋頂傳來。我抬頭看見他像壁虎般倒爬在房梁上,縫合疤裡鑽出青灰色觸須:"沈家果然還藏著破譯龍脈的"
話音未落,老周突然撲向青銅匣。他炸開的頭顱裡竄出條鰻魚狀的生物,一口吞下帛書鑽入地縫。整條南京路的地磚開始翻湧,地下傳來鐵鏈拖動的轟鳴。
外灘鐘樓敲響四點時,黃浦江變成了墨綠色。
我和逃難的市民擠在禮查飯店頂層,望遠鏡裡看到畢生難忘的景象——江心漩渦中升起十二根鏽蝕鐵柱,每根都纏著碗口粗的青銅鎖鏈。小野寺站在日軍炮艦甲板上,正指揮士兵向漩渦投放炸藥。
懷表突然發燙,我低頭發現羅盤針重新凝聚,指向江底某處。帛書殘頁在衣袋裡發燙,展開竟是幅動態海圖:永樂年間的寶船正在分解,船骸拚成巨大的道家符咒。
江麵炸起百米高的水柱時,我看見了"它"。
龍角刺破雲層的刹那,所有鐘表停擺在四點四十四分。那生物通體覆蓋著青銅鱗片,脊椎處嵌滿明代火銃殘骸,左眼插著半截鄭和寶船的桅杆。它掃過租界的目光帶著悲憫,仿佛在看一窩爭奪腐肉的螻蟻。
龍息噴吐的瞬間,懷表蓋自動翻開。祖父的遺照在表盤上睜開眼:"沈家子孫,該還債了。"我這才驚覺血管裡流淌著熒藍血液,就像老周炸裂時濺出的液體。
記憶如潮水湧來——永樂三年,沈氏先祖在泉州港與淵龍立契:沈家世代以血脈溫養龍脈,換得海疆百年太平。而那十二根鎮海鐵柱,正是用沈家每代長子心頭血淬煉的。
小野寺的炮艦在龍吟中解體,他畸變的軀體懸浮半空,觸須裹著從老周體內奪回的帛書:"昭和天皇萬歲!"帛書在龍息中燃燒,顯現出隱藏的甲骨文:鎖龍者,終為龍囚
龍爪拍向租界的瞬間,我捏碎懷表。祖父的虛影握住我手腕,在時空裂隙中低語:"去1932年的哈爾濱,找猶太鐘表匠雅各布"
我在聖索菲亞教堂地窖醒來時,懷表零件正自動重組。新生的表盤刻滿希伯來文,背麵鑲著片青銅龍鱗。
雅各布的屍體倒在製表台前,手指著未完成的鐘表機關。我把他僵硬的右手扳開,掌心攥著張泛黃的電報:馬迭爾旅館203房溥儀龍脈輿圖當心月光
窗外傳來整齊的皮靴聲,關東軍正在全城搜捕。我按了按內袋裡的青銅匣殘片,那裡有半枚未顯影的膠片——1934年新京機場的竣工照片上,跑道圖案分明是放大萬倍的鎖龍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