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溫苒苒好說歹說,溫逸良才同意讓她推空車。
他跟在旁邊,時不時伸手幫著使使勁,生怕累著自家乖女。
周遭店鋪鱗次櫛比,溫苒苒左右張望看得起勁,忽瞧見前頭有座耀眼奪目的燈樓,一層畫著山川草木、二層是飛鳥走獸、三層是市井人生百態、最後一層則是各色神仙故事。樓角瓦簷綴著絹緞燈燭無數,金碧相射、錦繡斑斕。
是她在現代都沒見過的巧奪天工、精致絢爛。
溫苒苒看得癡愣,下意識偏過頭去叫爹爹一起看,卻發現身旁空空,不見溫逸良的蹤影。
她踮腳尋望四周,瞧見了駐足在書行門口往裡張望的溫逸良。
溫苒苒走過去,輕輕拉住他的衣袖:“爹爹,咱們進去瞧瞧?”
溫逸良低頭看看乖女,又十分不舍地瞧了瞧書行裡那一列列的書籍,幽幽墨香與紙張的木漿氣味傳來,他咬咬牙彆開頭,閉上眼睛道:“還是回去吧,晚了你娘親該擔心了。”
溫苒苒把車交給書行夥計看管,笑眯眯地拉著溫逸良往裡走:“時辰還早呢!”
溫逸良推脫不過,也不知自己那嬌滴滴的女兒哪來的這麼大力氣。
他本不想進來,可當真的邁進來置身於書海墨香之中,既歡喜又覺出幾分落寞。
曾經,他的書房就如這書行般,書冊千萬,如今卻是一本都沒留下。
溫苒苒凝視穿著一身粗布長衫餓溫逸良,見他眼底滿是悵然之色,心中也頗為酸楚。
前不久還是出身伯府、穿金戴銀的貴人,現下卻要跟著她一起擺攤賺辛苦錢,連間書行都不敢進。
苒苒抬頭,堆著笑臉哄他:“爹爹,女兒如今能賺錢了,您若是有喜歡的,咱們就買下來!”
溫逸良垂眸看向撒嬌賣乖的女兒心下一暖,抬手摸摸她的頭頂搖搖頭笑道:“這許多書爹爹都看過,早已印在腦子裡了,再買回來豈不是浪費銀錢?”
溫苒苒聞言一驚,周圍架子上的書籍冊子密密麻麻,看著都暈。她穿過來的日子不長,隻知溫逸良是個寫得一手好字的讀書人,卻不想他竟是個博覽群書的牛掰大佬!
“那您為何不去書院做個教書先生?總比抄書好。”
溫逸良忽被提起傷心事,歎口氣垂下頭,整個人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苒苒你忘了?本朝要先有功名,才能有教書資格。我年輕時本也想不靠祖蔭、靠自己考取功名,一展宏圖……奈何你祖母執意不讓。”
“這等上進之舉,祖母為何要攔?”
“你祖母說我乃是勳爵子弟,祖蔭猶在,謀個一官半職不是難事。讀書考功名,與那群窮舉子爭搶,被外人知道還當是伯府窮困潦倒養不起我了,實在是丟人現眼便……”
哈?
溫苒苒聽著這些奇葩言論直搖頭:就這腦回路,溫家不敗誰敗啊?!
她看著滿麵惆悵的溫逸良抿抿唇,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堅定道:“爹爹,我送您去書院讀書,祖母不讓您考我讓您考!”
溫逸良聽見這話神色微頓,低眸看向溫苒苒那雙明亮如繁星的眼睛,秀美稚嫩的臉頰滿是堅毅,牽著自己的那隻細嫩小手傳來一股不可名狀的力量,牽動著他心底早已荒蕪的某處又煥發了些許生機。
“爹爹您不用擔心銀錢,我能賺。”
溫逸良鼻子一酸,扭過頭去用衣袖擦拭眼眶的潮濕,顫抖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麼。不知他前世做了多少好事,修來多少福報,才能在今世有這般孝順的好女兒。
溫苒苒與溫逸良從書行出來,正盤算著將來送他去讀書一事,忽地瞧見有一婦人抱著名哭鬨的女童疾步匆匆,乍一看隻是尋常孩童與母親任性耍賴的場景,卻怎麼看怎麼奇怪。
孩子掙紮扭動時肚皮後腰露出了大半,鞋都丟了一隻,那婦人也不幫著整理,反而目露凶光,抬手狠狠打了幾下。
溫苒苒前世刷到過太多人販子的案例,眼見此景不由得警惕起來,三兩步上前把人攔住:“這娃娃是你家的嗎?”
“是我家的。”那婦人看見溫苒苒麵容僵了一瞬,但見是個纖纖弱弱的小娘子旋即笑了起來,“被我嬌寵壞了,不過是沒給她買糖人便和我耍小性子。”
溫苒苒聽了看向她懷裡的女童,正要說話就見她朝自己伸手:“救救……不是娘!”
小姑娘還不太會說話,雖是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卻讓溫苒苒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怎麼了苒苒?”溫逸良追上來,左右看了看兩人不知發生何事。
“爹爹,像是拐子。”
婦人見有人來不欲多糾纏,邊說邊抬腳要走:“這孩子慣會撒謊博同情的,家中還有急事,就不跟小娘子閒聊了。”
女童急得臉色通紅,奮力蹬著小腿劇烈掙紮:“壞人,姐姐救!”
溫苒苒見她要跑忙伸手去攔,拔高聲音道:“這孩子不跟你走,不大像是你家的!”
她嗓門亮,瞬時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有反應快的已經喊著要報官了。
婦人見狀變了臉色,啐了一口罵道:“不是我家孩子還能是你家的?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說罷便用力推開溫苒苒,抱著孩子撞開圍過來的行人狂奔逃跑。
溫苒苒被推了個趔趄,堪堪站穩就拔腿去追。
眾人見狀就知那婦人心虛定是個拐子,也紛紛衝上前阻攔。
“快抓住那個拐小孩的婦人!”
溫苒苒高喊了一句,周遭人群聽了都立刻放下手中事物來幫忙。無論是擺攤的小商販還是店鋪夥計,抑或是街上行人,都卯足了勁去抓拐子。
但那婦人身子靈巧,躲過了許多人。溫苒苒正著急時忽地望見幾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恰迎著那拐子正麵,她見了不禁一喜:“東叔!柱子哥!快幫我抓住那個抱小孩的拐子!”
柱子年輕,反應快、力氣也大,聽見有人喊抓拐子,瞅準了人飛撲過去就把人按倒在地。
溫苒苒忙上前去,將滾了一身土的小姑娘抱起來上下查看了一番,所幸隻是擦破了點皮,要是今晚真的被拐走了,後果不堪設想。
被拐走的女童去處不多,多是流落至娼門,要麼做童妓、要麼調教著養大了接客,一輩子全毀了。
思及此處,溫苒苒氣得肝疼,狠狠地踹了那婦人幾腳,直疼的她“哎呦哎呦”慘叫。
大家夥都是有子女兄弟姊妹的,自然也是恨毒了這些害人不淺的拐子,紛紛上前去按著她捶打。
懷裡的女童哭聲漸低,經過此事又驚又懼,此刻已然沒了力氣,軟軟地趴在溫苒苒懷裡小聲啜泣。
溫逸良瞧她哭得眼睛鼻尖一團紅直心疼:“多虧救下來了,否則她家裡人該有多傷心?”
溫苒苒擦乾淨她額上的冷汗,放輕聲音溫聲哄著:“乖乖不怕不怕,壞人已經被抓住了。”
小姑娘弱弱地點點頭,縮得更緊了些。
“你叫什麼?可記得家住哪?爹爹娘親叫什麼名字?”
還噙著淚的女童扁著嘴巴搖搖頭:“阿襄,大院子……爹爹是呱呱。”
小姑娘邊說邊比劃,溫苒苒除了能聽懂她叫阿襄之外,彆的都是一頭霧水。
巡城監的官兵趕過來時,拐子已經被人打了個半死。差役將她銬上帶走,人群爆發出陣陣叫好聲。
事情有了著落,官兵也都趕到,圍著的人大多都散了,柱子與東叔幾人忙著上工,同溫苒苒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去。
為首的差役正欲詢問情況,兀地瞥見溫苒苒懷裡小娃娃的麵容一驚。他怕自己瞧錯了,招呼回來幾個同伴指著那娃娃問:“你們瞧瞧,這是不是頭兒家的四丫頭?”
差役們圍過來仔細一瞧,三四人對視兩眼都驚道:“可不就是頭兒家的四丫頭嗎!”
“叫什麼來著?好像叫阿襄!”
為首的那名年輕差役伸手逗她:“阿襄可還記得我?我還去你家吃過酒呐!”
小姑娘瑟瑟看了兩眼,轉頭趴在溫苒苒懷裡不吭聲。
場麵有些尷尬,差役嘿嘿乾笑了兩聲撓撓頭。
儘管都是官差,瞧著也是認識的,溫苒苒也不敢放鬆警惕,有許多拐賣案子可都是熟人作案。
她想了想道:“官爺,這孩子嚇得不輕,可否能將她家人尋來?”
“小娘子說的是。”說罷,他立刻轉頭吩咐人去找。
“前頭就是巡城監,不若小娘子去那坐著等罷?”
“也好。”溫苒苒點頭應下。
溫逸良已經取了推車回來,父女兩人正要走,就見那年輕差役奪過推車堆著笑臉道:“您家小娘子救了我們的頭兒的閨女,就是我們頭兒的恩人,頭兒的恩人自然就是我們的恩人,哪有讓恩人動手的道理?您二人隻管舒舒服服地走,我幫您推。”
她愣愣地看著那差役哼哧哼哧推車的背影,不禁在心裡給他豎了個大拇指:這反應這眼力,天選職場人!
溫苒苒一行人還沒走出多遠,忽地聽見身後有道婦人哀戚哭聲響起:“阿襄!”
她回頭望去,就見名穿戴素雅的婦人淚流滿麵地跌撞而來。婦人身旁的男人穿著官服,神色焦急,擰緊的眉心在看到溫苒苒懷中的女童時瞬間鬆開不少。
“娘,爹爹!”
阿襄喚了兩聲,溫苒苒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阿襄!”婦人一把抱過阿襄,哭天搶地,眼睛腫成了核桃。
一旁的男人摸摸阿襄的頭,轉身看向溫苒苒,心中感激難言,朝她深深一拜,聲音沙啞微顫:“於述深謝小娘子大恩。”
溫苒苒忙擺擺手:“舉手之勞,不敢受官爺大禮。”
婦人擦了擦淚,哽咽道:“於小娘子您是隨手之舉,於我們來說可是天大的恩德。”
她說著就要跪下叩謝,溫苒苒見了趕緊去扶:“是上天神佛庇佑阿襄呢,夫人千萬彆謝我。”
婦人淚眼漣漣,握著溫苒苒的手哭訴:“若不是小娘子您出手相救,沒了阿襄,我如何能活得下去。”
於述看著身旁的妻女,焦灼的心此刻方才平緩。他與夫人聽說這邊抓了個拐子救下個小姑娘緊趕慢趕過來,一路上又喜又怕,百感交集,生怕到了地方發現被救下的不是他家阿襄……
恰巧半路上遇見他的手下說有個小娘子把阿襄從拐子手裡救回來,驚走的魂方才附了體。
這等恩情,不知該如何報答。
“孩子現下平安就好。”溫苒苒摸摸阿襄的頭笑道,“天色不早,我得回了。”
說罷,就拉著溫逸良往家走。
今日做了件好事,還賺了這麼多銀錢,溫苒苒隻覺得腳步都輕了起來。
於述望著溫苒苒遠去的背影兀地拍了下腦門:“雲娘,方才隻顧著道謝,忘了問那小娘子姓甚名何,家住何處!”
雲娘聽了臉色眉頭輕蹙,正懊惱時突地想起那輛推車:“小娘子與她父親推著車,想必是來市上擺攤賣物什的,夫君往後巡街時多留意留意,定能尋到恩人的。”
於述點點頭,攬著妻女往家走去。
*
一連賣了□□日卷餅,溫苒苒今日把豆芽炒肉換成了肉沫炒粉條,還帶上了泡好的豇豆與泡椒。
總是吃那兩樣菜也膩歪,是該給客人們換換花樣。這幾日連早市帶夜市賺了不少錢,她手頭充裕了許多,打算待會收了攤去買些香料做鹵味賣。
溫苒苒正琢磨著,忽地瞧見自己這幾日擺攤的槐樹下已經停了輛車。她仔細張望了一番,瞧見對方竟也是賣卷餅。
溫逸良也看見了,聲音滿是焦急:“苒苒這可如何是好?占了地方不說,還將你的卷餅給學去了!”
“咱們這陣子生意不錯,有人學也不足為奇。”溫苒苒也不在意,不緊不慢地將車停在那人對麵,“至於地方也沒什麼要緊的。”
“好酒不怕巷子深,我這份手藝在哪都能賺到錢,爹爹彆擔心。”
溫苒苒剛將車上吃食擺出一半,就聽見對麵攤子上的男人扯開嗓子叫賣:“賣卷餅嘞!四文錢的大卷餅嘞!”
溫逸良聽了臉色都變了:“苒苒,賣得比咱們便宜呢!”
果然,話音一落,就有人被吸引了注意,紛紛圍了上去。人群中,柱子東叔那群乾體力活的壯碩男子尤為顯眼。
溫逸良見自家的忠實顧客都跑了瞬間麵如死灰。
溫苒苒看了兩眼,低頭將早晨剁好的酸豆角與泡椒擺了出來。
柱子東叔等人剛下了工,困倦迷糊時直奔著槐樹底下鑽。湊近了忽然發覺這菜味有點兒不對,沒有以往的香!
正懵懵然時,兀地聞見一股酸酸辣辣的香味悠悠飄來,惹得人口舌生津。
眾人聞著味看過來,溫苒苒適時開口吆喝:
“賣卷餅嘞!配酸豆角、泡椒的卷餅嘞!酸辣開胃還有肉的大卷餅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