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軍的招醫貼一發,就有人找上門,不是大夫,是許時輕的夫人白氏。
許時輕成婚後,為駐守邊線,他拖家帶口搬到了俚州,隻局勢緊張時才留營。
這一次,許時輕緊盯摩納河對岸的動靜,已兩個月沒回家,連居遙到俚州一事,他也忘記派人知會許夫人。
許夫人正在家中教四歲的小兒子念《三字經》,底下丫頭從街上采買回來,把軍營招醫一事報給了夫人,說是為都首夫人。
許夫人當即拋兒棄女,擱下家中一攤子雜事,擼袖掄腿,直往軍營奔。
到了營場,轅門守衛一見是將軍夫人,登時立直,口中大喊“將軍夫人好!”,同時心裡直替將軍打鼓。
許夫人一擺手,進了營場,許時輕正在操練場上,訓話一名打哈欠的士兵,將人罰去紮馬,他一回頭,就見自家夫人氣勢洶洶朝他過來。
許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許時輕就茄子似的長到她手上,被她一隻手拖著走,底下操練的士兵們噤若寒蟬,三心二意揮著長矛,不住地斜眼瞟。
許時輕歪著脖子,笑得風輕雲淡,直到躲開眾兵,他才連聲叫疼,拿手去摸夫人的手:“夫人,你怎麼來了?”
許夫人不理他,直往大帳走,她也是習武之人,手上有些勁,許時輕一隻耳被揪得通紅,他吃將不住,軟裡軟氣地喊了一聲:“梓華。”
許夫人停下腳,轉身見許時輕疼得麵色發苦,這才鬆手,一板臉道:“阿遙來了?”
許時輕明白了,捏著她的手,連忙認錯:“是,我忘了知會你,我的錯…孩子們還好嗎?聽話嗎?”
許夫人冷笑一聲:“挺好的,就快不認識你這爹了。”
許時輕麵露愧難,一邊認錯,一邊牽著夫人去找居遙,許夫人忽正色詢問:“他什麼時候有的夫人?毛頭小子,彆禍害了人家姑娘…
萬一被姑娘家騙了怎麼辦?也不先跟我們商量。他爹娘都不在,我們得多看著他些…”
許時輕聽著夫人的嘮叨,在軍中待久了,這時才有日常生活之感,他滿麵柔情地看著夫人,應道:“好,我知道,都聽你的。”
許時輕帶夫人去居遙的帳,帳裡兩人都在,並排坐在矮案後,居遙正給久昔講《武經總要》裡的器圖。
一見許夫人,居遙忙起身行禮,久昔跟著他,她穿一身鵝黃襦裙,頭戴雲雀簪,看著稚幼乖巧,規矩地斂衽行禮。
許夫人隻掃了眼居遙,一看久昔,她心道不好,這是自家小子騙了姑娘。
久昔聽說許夫人是將門虎女,忍不住稍打量,見許夫人生得平眉薄唇,著一身貴紫錦緞襦褙,發全髻,雖作婦人打扮,卻是英氣不減,十足精神,人到她麵前便不自覺地要站直。
許夫人拉了久昔的手,笑著打量她,喜歡得緊。
久昔被盯得不好意思,兩隻小眼珠不時斜一斜,求助居遙。
居遙會意一笑:“阿嫂,您這是專程來看我們?”
許夫人一下垮臉,扭頭道:“你兄長不知輕重,你怎麼也不知禮數,來這麼久,都不上門坐一坐,還有……”
許夫人又看一眼久昔,把她拉來,護到身後:“阿嫂能不能知道一下,都首夫人是什麼時候有的?哪裡來的?怎麼來的?”
居遙看久昔被許夫人拉走,下意識地伸手要去牽回,被許夫人一巴掌打到手背上,他縮回手,見許時輕也不幫他說話,隻在一旁看熱鬨,滿臉幸災樂禍。
久昔不知招醫之事,聽許夫人一說,她兩個臉蛋煮了似的發燙,一顆心“砰砰砰”,跳個不停。
許夫人繼又言語咄咄,居遙無言以辯,隻好把軍中病情和許時輕想的歪法子給賣了出去,兄弟有難同當,誰都彆想跑。
果然,許夫人聽罷,放過居遙,目光利爪般的撓向許時輕,一個巴掌作勢打去。
許時輕忙拿手遮擋,許夫人忽止住手,一指他腦門:“回去再收拾你。”
許夫人回過頭,這時才發現帳中擺了兩張榻,且離得很近,再一抬眼,帳中男女服飾皆有,除了共用物件,其他都是雙份。
她一下橫眉怒目:“你們怎麼能住一起?一沒見親長,二沒納吉下聘,三更是沒成婚,人家姑娘沒名沒份地跟著你,這些自然要做足,如何能忽視?”
許夫人看出他們二人濃情蜜意,但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居遙爹娘皆去,他思慮不周又無所顧忌,可人家姑娘總有長輩要服侍,怎能免去諸禮。
話說儘,帳中一下陷入沉寂。
自從久昔幫居遙走出失親傷痛後,數十日來,他對久昔寸步不離,成日過得膽戰心驚,怕一眨眼,她便不見了。
居遙永遠記得那日梨娘子僵在他懷裡,耳中傳進久昔離開的消息,他的一顆心像被人剜空,行屍走肉般地要發瘋發狂。
許時輕知曉了久昔的身份和兩人所經之事,深覺居遙難處,這時便不再看戲,輕拽一下許夫人:“梓華,跟我出來一下。”
輕聲輕氣地把人哄出帳,許時輕將兩人的事情告訴給許夫人,許夫人輕聲一歎,還是道:“那更不該,那姑娘家裡一獨女,如何能叫老人傷心?”
外頭兩人相論不下,帳中二人卻都默聲不語。
居遙心知許氏夫婦是為兩人著想,除了他們,不會再有人告訴他這些話,他做得不對,甚至混賬。
他小心翼翼地察看久昔神情,久昔一雙桃眼也揚起來看他,臉頰浮著薄紅,嫩生生如一朵小花。
居遙慢慢靠近她,伸去手用食指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勾進手裡,最後緊緊握住:“我…我向你阿翁提親好嗎?”
久昔猛地一顫,心在腔子裡跳似擂鼓,右手攥得側裙擺皺成一團,眼眶緊張得要鼓出水來。
她不應,居遙心頭發慌,目光盯住她的臉,喉嚨一緊,又道:“你不願意嗎?”
久昔仰起頭,兩隻眼睛小兔子似的發紅,淚珠要掉不掉地懸在下睫,瑩光忽閃忽閃地,她抿出笑來,害羞點頭。
許氏夫婦再進帳時,見帳中兩人又坐回了矮案後,桌上紙墨筆硯,已作好一封書信。
居遙起身,把提親書交到許夫人手中,請她過目修正。
許夫人看罷,寬心一笑,她一把推開許時輕,坐到矮案前,提筆蘸墨,又書一信,邊寫邊道:“這提親要有長輩才鄭重,
你兄長和阿嫂都是你的親人,不要怕,不管什麼問題,船到橋頭,總有辦法解決。”
居遙跪坐到桌案側邊,手悄悄在桌角下遊走,牽到久昔的手,他熱意盈眶,朝許夫人笑道:“阿遙明白了,多謝阿嫂。”
遣人將提親書送往京都,不知為何,居遙惶惶不安的一顆心忽定了下來,從失去一個家到重建一個家,蘊藏著他滿口說不出的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