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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恍前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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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之間,一道紅影並於銀白,時而顯現,時而晦藏。

戧畫腳步如縷,而林路也愈發難走,林地上殘落的枝葉乾枯勁脆,腳底輕輕一點,這脆響便能在空寂山間驚顫飛鳥,更不談想暗近前路人跡。

片時,戧畫深思,她腳下伐聲已微乎其微,比起聲響,似乎她這身衣衫更引人眼目——青天白日,銀樹褐葉,隻她一縱火紅燒林。

連雲曾說她囂張,隻因查探多在夜裡,不易被發現,而今日,純屬習慣了。

冬日裡,天暗得早,此時已見灰蒙,但枯林不蔽寸光,人行於林間,仍能看清前方境況。

林間無道,枯樹高聳錯落,矮灌稀零也來攔路,戧畫在其中縱橫穿行,幾步向左又幾步往右,追尋著柴火迸裂的聲響。

未見火跡,先聞人聲。

下坡處不遠,傳來嘀嘀咕咕的男人的說話聲,聲音不算小,可戧畫立在原處卻也聽不清,又將動作收斂,往前數十步。

戧畫側耳屏氣,兩眼放空遊離,將感官聚攏在左耳上,詳聽細辨。

片刻後,戧畫睫羽微顫,驚覺並非是她聽不清下坡那些人說的話,卻是聽不懂。

下坡幾人聲音低沉,語速飛快,連音成串,互相對話通暢無餘,而傳進戧畫耳中,便如稚童學語一般,咿呀難辨,不得其意。

這是胡語。

一瞬欣喜掠過,戧畫鬆了口氣,終於見到了胡人的影子。

而轉瞬,戧畫又凝眉深慮——她聽不全胡語。

記憶中,一個滿頭金褐、發綣如瀑、容貌嬌麗的女子,慢慢浮現於腦海。

戧畫已記不清她過去的樣子了。

隻記得是,她曾經隻說胡語,那時戧畫還小,心裡好奇,便跟著學過幾句。

後來,所謂戧畫的父親,不許戧畫學胡語,也曾因戧畫偷學而打她,之後戧畫便不再學了。

戧畫被那父親送走後,便更沒有機會接觸胡語了,直到她再次出現。

那年,西南流寇生事,劫富貴,搶貧女,不論大家小戶,皆受其侵襲。

那時,戧畫年近十二,廌業已廣布星羅,西南社眾也難逃流寇侵擾。

而西南地遠,官府不濟,隻顧閉門自保,更不說守護貧苦百姓。

流寇侵襲的第三日,文廌傳信方至梧州總社,於是戧畫帶著連雲,連夜齊往了西南,從西南最南側的祁州開始,一路往北,逐州疾伐。

勁伐至第七日時,兩人以“血浴中閣”而名響,一夜之間,流寇偃旗息鼓,退至西側老巢“古岸邸”。

戧畫憂其複起,於是使連雲隨同,又攜精銳五百,夜圍“古岸邸”,將流寇餘孽儘滅,無意間救得了被流寇擄走的近百位貧富女子。

黑夜難寂,聚火通燃,空氣中彌漫著的沒有欣喜雀躍,隻有惡心不下的血鏽,和此起彼伏的劫後餘生的啜泣。

人影憧憧,難辨隻雙。

火光恍惚間,戧畫一眼落定,無須甄辨,那縷身影再次出現在她眼中,以此般難以言喻的方式。

人聲散儘,戧畫無言向她靠近。

至親之人,卻是相顧不識。

當她要離開時,戧畫擰出聲道:“我送您。”

時下,隻剩戧畫和連雲,兩人一齊相送於她。

幾人從“古岸邸”始行,直到吉州城外,野間雜叢中,有一戶破屋,屋上無瓦,以稻草覆蓋,牆由泥砌,難挨風雨。

幾人未至屋前,從中蜷出一中年男人。

男人回望坡上,一眼看見妻子,爬上坡路相迎,二人淚眼橫泣。

戧畫隻立遠觀望,連雲善心難泯,上前問詢,見戧畫無言相悖,於是做主,將那夫婦二人帶回了總社。

從此,他們安然度日,琴瑟如初。

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也叫“衛瀾”。

她又曾想教戧畫學胡語,戧畫拒絕了。

她現在習慣了說漢語,也隻教衛瀾說漢語。

而那日,那個男人死了,就死在戧畫腳邊,死在了戧畫眼前。

那她呢,她現在如何了。

……

人神恍惚中,戧畫搖了搖頭,將思緒拉回當下,現在確不是思及雜事的時候——或許以後,還有機會跟她學胡語。

坡下的對話還在繼續,不時會有笑聲。

戧畫記下這些人的話音,數儘了隻有三人,而那日的胡人卻遠不止這個數——這隻是前哨。

戧畫聽不懂胡語,對她來說,活捉這些人也得不到其他胡人的下落,那便是毫無用處,不如殺之。

戧畫慢退兩步,腳底踏斷一根脆枝,她微微屈身,刀刃出鞘,反握在手,靜待下坡的胡人前來查探。

坡間,火堆漸漸低小,火迸聲也逐漸沉匿,火上還架著兩隻烤熟的野兔,肉油滴落時,一瞬火勢竄起,後又沒下。

三人圍坐火堆邊,一人長著板正臉,一人眼縫細長,尖銳且刻薄,還有一人胖頭肥耳,憨蠢無比。

此刻,幾人皆屏聲細察,方才的一聲脆響絕非耳岔,這山裡情勢複雜,他們不光盯梢,還要防備可能隨時出現的山中野獸。

稍刻,上坡無有動靜,板正臉朝對麵大胖頭點頭,暗示探查。

大胖頭頂著他沉重的頭起身,他頭大身也闊,起身時,他投下的陰影將其餘兩人都藏進暗裡。

大胖頭往坡上走,一腳落下,就響起“哢哢哢”的數不清的碎葉聲,他半分不掩飾,又往上走了數十步,將枯林上的停鳥都驚飛一片,鳥群臨走時,還不忘送他一片鳥糞雨。

上坡方,傳來了大胖頭的破口大罵聲,底下的板正臉和刻薄眼聽見其罵鳥之聲,皆挑嘴譏笑。

待大胖頭罵完了鳥,坡下兩人正撕著烤兔肉,在大胖頭回來之前偷了兩口嘴。

半刻過去,大胖頭還未回來。

坡下兩人起了疑,將烤兔放回架子上,皆起身,往上坡去察看。

枯林中,寂靜半刻,飛鳥又停上高處枯枝,正待安寢時,忽覺地震天動,驚其幼小心肝,所幸枯樹不朽,未見傾倒便又安定下來。

又過半刻,從枯林間走出一人,回到火堆邊安坐。

戧畫抄起火架上的烤兔,靠近鼻尖聞了聞,後咬了大口,細細嚼咽間,心道這胡人烤肉不錯。

戧畫坐於一盤大石上,衣衫微褶,擺角擦上一點兒血,看著還真像是剛剛獵殺了野兔,正飽餐的人,這些都無傷大雅,隻是此處無碟無筷,吃相粗魯了些。

戧畫從午後上山,還沒開始爬坡,便先與幾隻老虎鬥了一番,耗了數多體力,後又爬了過半時辰的坡路,至此又遇上胡人,雖不難解決,但也耗體力。

戧畫一邊嚼著嘴裡的肉,回想了這半日她的境遇,她心中發累,累得她又大啃兩口。

直到將手中那隻烤兔消去大半後,戧畫忍住口舌之欲,放下烤兔起身——她還要繼續尋人,不能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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