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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諾不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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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飯了。”

話聲剛從天窗飄進屋,就見從天窗中放下一根長繩,繩子底端綁著一個紅黑間紋的漆盒,漆盒搖搖晃晃地往下放,最終停到了天窗底下的茶桌上。

戧畫飛快從榻上翻下,就要朝那根繩子動手,卻被蕭案生一把拉住。

蕭案生起身,輕聲道:“冷靜點兒,弄傷一個送飯的,我們也出不去。”

戧畫看蕭案生氣定神閒地走到茶桌邊,將漆盒上的繩子解開,那繩子便飛快地又往上升去了。

蕭案生打開漆盒,見飯菜還不錯,正待那繩子尾巴將收儘時,仰頭朝天窗一喊:“有酒嗎?”

窗上的人微頓片刻,十分不耐地嗤笑:“說不得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有心情喝酒?”

蕭案生仰著頭,也朝天窗一笑,卻十分寬宏:“都是要死的人,要點兒酒喝,總不過分吧?”

天窗上的人默了聲,過了片刻,從天窗口又吊下一小壇酒來。

蕭案生取下酒壇,又朝天窗喊了一嗓子:“多謝!”

二人你來我往間,戧畫走到桌邊,看了眼蕭案生手上的酒壇,認真道:“何用?”

蕭案生垂眼看戧畫,見她神情肅穆,忽而笑道:“喝啊。”

戧畫抬起眼皮,質問道:“你沒想怎麼出去?”

蕭案生揭開酒封,翻起茶桌上漆盤裡的金紋藍釉茶杯,倒了滿滿兩杯酒:“我沒想出去。”

戧畫看了眼蕭案生遞來的酒杯,又抬眼看他,神色茫然:“我不太明白你。”

蕭案生仰頭喝下手裡自己的酒,又將另隻手裡的酒朝戧畫嘴邊遞去。

戧畫微微後仰,抬手將酒接下,朝蕭案生冷聲道:“你想做什麼與我無關,但我沒功夫在這處耗著。”

蕭案生斂起眉心,發覺戧畫像是十分不想待在這裡,隻好輕聲安撫:“放心,有人會救我們出去。”

他語氣篤定,戧畫垂下眉眼,隻能暫且相信,如若不然,她便隻有點火燃煙,踏平此府。

月升幾轉,已過三日。

天窗上一方華光,明晦流轉,強弱交替,映入月的寒涼,和日的輝耀,屋裡的人便數著日程,度日如年。

這三日,戧畫和蕭案生除了吃,就是喝;除了喝,就是睡;再有,便隻剩鬥嘴打架。

戧畫雖喜練武,但其實本不愛打架鬥毆,除了練功,她寧可多睡會兒覺。

蕭案生本也不愛打架,他也喜練武,可除了練武,他寧願多看會兒書。

然此處無書可看,隻有戧畫。

因此兩個不愛打架的人,一個因無書可看,隻能看人,一個因被人盯著,睡不好覺,便怒意橫生,倏然開打。

看守的人在門外聽了三日,裡聲雖不至震人耳聾,但聲震屋瓦之勢卻不可擋,於是幾人在門外開了賭,猜測屋內桌椅是千瘡還是百孔。

天窗上送飯的人不曾換過,聽聞此次關在這屋裡的是對小夫妻,十分新奇,於是探頭觀看,卻隻見屋裡郎君被娘子打得落花流水、滿屋逃竄,頓時心生同情。

而那娘子出手竟是毫不猶豫,一拳一腳都帶著勁風劃過,風力之強甚至拍到了天窗人的臉上,夾著冬寒之氣,如似冰刀。

天窗送飯人因此在蕭案生之後要酒時,都多贈送了他兩壇,還附上一張書寫工整的和離書,隻留下可蓋指印的兩處,簡直為兩人操碎心。

蕭案生拿起和離書,看上麵所寫的和離因由,為“妻殘暴,非良人”,於是仰起頭,麵朝天窗上的腦袋,笑道:“吾妻之賢,難以言表,不勞小哥兒操心了。”

戧畫坐於茶桌邊的矮凳上,兩腿繃得緊而直,不動聲色地紮著馬步——她座下矮凳的四隻腿,其中一隻已無影無蹤,隻能由人腿替代。

“你何時娶了妻,是我社中消息閉塞?”戧畫仔細回想,忽記起連雲跟她說過左丞江府與定安侯府聯姻之事,又疑道:“他們查出你身份了?將我認成了久昔?”

蕭案生回身看她,坐回矮凳,也緊著腿,對戧畫溫柔道:“我與九娘,是家裡長輩定的,雖指腹為婚,但我待她,情同手足,非是男女之情。”

戧畫垂下眼,聽蕭案生話裡的意思,倒像是……他不想對久昔負責了。

戧畫猛地起身,抄起剛剛坐熱的矮凳,瞬時就往蕭案生頭上砸去:“你如此灑脫,可在乎久昔往後,她會如何受人指摘?”

蕭案生飛快抬手,擋下矮凳,刹那間,矮凳另一隻完好的腳也不翼而飛:“九娘亦無心於我,你看不出嗎?”

戧畫停下手,兩眼冷冷看向蕭案生,聽他把話說完。

“九娘她,心悅居遙,你看不出,”蕭案生揉著手臂,不知戧畫那不開竅的腦子能聽懂多少,隻能試著言明,“居遙心悅九娘,你也看不出,他們二人情意相投,難道你想讓我拆開他們嗎?”

戧畫耷下眼皮,她隻知久昔與蕭案生有婚約,那按婚約成親便是,久昔為大趙丞相的孫女,而那居遙為南境做事,二人不可相與。

蕭案生放下又多出了一道烏青的手臂,見戧畫低頭沉思,樣子難得乖巧,忍不住伸手摸她的頭:“何況,我心悅之人是…”

蕭案生話未言儘,眼神忽然敏銳,目光像穿針引線,看向戧畫肩後的裡發。

戧畫腦中回神,忽察覺蕭案生的手探進了她的後頸,她疾手擋開蕭案生的手臂,卻早已來不及。

蕭案生的手愣在半空,眼裡露出的震驚,甚至比此刻迪什爾就在他麵前要殺他更甚,他難以相信、不太確定地道:“你是…”

“閉嘴!”戧畫疾言厲色,少有地將怒意寫在了臉上,直到確認蕭案生不會再往下說,才負氣轉身,躺回了榻上。

蕭案生立在原地,看著戧畫側身躺於榻上的背影,不明白她為何憤怒,難道是因為她自己的身份?

戧畫背著身,她不知自己此時躺著的地方,正是封窗之隙,日光伺機而入之處。

清晨光線落到戧畫的後背上,在她的青絲間徜徉,顯出柔滑光亮,而從裡往外翻湧出的微微曲伏的發梢,在傾斜的光線下更為明顯特異,動人心神。

之前路經萬州時,戧畫便吩咐過齊老,派人往社裡去信,備好藥粉,送往邕州官驛。

按腳程算,戧畫前日便能在官驛取到藥粉,本可在她的發樣顯露之前用藥,便不會多生枝節,卻未想到,他們會被關在知州府,一關便是三日。

戧畫閉眼難寐,感覺到身後的人慢慢朝她走近,臨近床榻時,又轉身背靠著榻沿席地而坐。

蕭案生的目光落於膝前,想起頭一日,他們二人被關進屋中時,戧畫十分反常,本以為她是不願與他待在一起,現想來,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屋內無其他活物,隻有二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與縫隙中透進來的冷風交織雜糅。

蕭案生聽見戧畫氣息起伏,知她並未深睡,於是輕聲開口:“還有彆人知道嗎?”

戧畫慢慢睜開眼,她的後背仍散發著寒氣,一點一點蔓向四周,讓人不敢靠近。

蕭案生沒有回頭,隻背對著她,感受著從她身上渡來的寒意,寒涼顫動身心,而他巋然不動:“連雲?”

戧畫不作聲,手緊緊攥在身前,她不願彆人知道她有胡人血統這件事,並不是因為族彆歧視,隻是這樣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她十分討厭麻煩,麻煩的事,和麻煩的人。

戧畫曾告訴連雲,她這是祖傳病,連雲信她,未多問半句。

連雲也聽戧畫說,她不喜此發樣,便四處找人詢問,最後找到了醫仙,胡春陽大夫。

胡醫仙研磨出了藥粉,教戧畫用藥粉浸洗,可以掩蓋曲發,隻是並非長久,最遲需半月用藥一次,方可維持。

連雲不常與胡人打交道,除了阿迪力古麗便不認識其他胡人,而阿迪力古麗是純胡人,長發金浪,眼中異彩呈珀,因此清晰可辨。

而蕭案生不同,他長年與胡人來往,見多了胡人女子,若非戧畫仍有一半趙人血脈,發顏純黑,骨像柔和,否則怕是早已被他看出了。

戧畫沉著氣,隻字未語,身體也紋絲不動。

蕭案生卻像是聽見了答案,慢慢回身,眼神劃過戧畫的後背,手指觸碰她的發尾,輕輕揉撚:“此事,我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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