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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暗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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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戧畫帶走連雲的第一年

他們逃出雅州,不知行過了何處,也不知該行往何處,漫無目的,隻一路往前。

土石混雜的行道邊,大片竹林涼蔭,風過,一陣蕭蕭作響,澀然難聞。

遠間的竹腳邊,兩個衣衫襤褸的孩童互相倚靠,雙腳皆肉血模糊,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已行將千裡路,正乏力深歇。

忽一陣疾馬踏過行道,隨即速止,緩緩回行,馬上下來幾個彪頭大漢,行將不遠處窺探著那兩小兒。

一番端睨後,幾人僅點頭會意,即刻大步上前,扯起孩童衣領,未待其清醒便以手刀擊暈。

許久,兩孩童緩緩醒來,發覺身處一間闊敞屋子,周圍空無一物,多的是仿齡稚子,亦有笄齡女子。

未多時,屋門忽被人打開,一大漢闊步而入,粗晃一眼,抓起那女孩衣領,全然不顧她身旁男孩的拉搡,將其一腳踢開,提起女孩便走了。

男孩忙轉身扒至窗口張望,見那大漢提著女孩正往外去,卻忽被身後一來人叫住。

那人麵容狂稚,衣衫隨意開敞,長發披散著,日光映落其身,即便遠處,也能望見其發間閃晃的銀白。

他端詳著大漢手中的女孩,片刻,嘴角露出的笑如驕陽般刺眼,隻隱隱傳出“這個留下”的幾字話語。

那大漢應聲放開了女孩,又返回了屋裡,抓走了另一個同齡小女孩,拉拽著離去了。

院中,那人盯著女孩仍覺不夠,又緩緩蹲下細看,直迎向女孩冰冷的目光,忽而笑意不止。

那人隨意在地上撿起一粒石子,往女孩身上丟去,卻見女孩絲毫不躲,隻漠然地看著石子的行徑。

那人雙眼微攏,又撿起一顆石子向她扔去,卻見女孩還是絲毫不動,微抬抬眼,一臉鄙夷的看向他。

那人忽放聲大笑,片刻後,忽撿起一塊石子朝她的頭擲去,女孩側首躲過了。

她緩緩回頭,神色依舊,一雙稚俏的杏眼,眸中卻如死水一般沉寂。

那人徐徐起身走近,忽隻手掐住女孩的脖頸,一把將其提起,指尖愈發用力。

看著她氣息將窒,那人眼中的一絲狠厲稍縱即逝,胸中略鬆一氣,又將女孩輕輕放下。

片刻,那人又緩緩抬手,反握住女孩的下頜,抬起她的臉頰仔細打量,隨即淺淺一笑,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側頜。

良久,那人喊住了一過路的莽子,命其將女孩關進了對麵的小屋。

小屋內,四方乾淨,隻一張桌案,一盞油燈,一鋪草席,簡單明了,隻女孩一人,不時地望向窗外。

往後,男孩每日都扒在窗口望向院中,看著女孩被那人施手,看著一塊塊硬石擲到那道嬌軟的身影上。

而院中,女孩一聲不吭,立得挺直,似是無關痛癢,不過是多幾塊瘀罷了,反正也死不了

可未多時,那人看穿了她的想法,手中的石子逐漸偏執,一塊接一塊地,朝她的要害擲去。

女孩開始躲閃了,看著那人的動作,觀察著他手中石子將要落去的方向,緩緩挪向對她有利的位置。

漸漸地,她的動作愈發地快了,愈發地小了,身上的傷淡了,但那人不再用石子了。

在女孩尚未察覺時,兩人開始過手了。

對那人來說,僅僅是過招而已,而對女孩來說,是活命。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毒蛇,想要緊緊地咬在女孩的身上,往她的身體裡注入噬髓的毒液。

女孩儘力地閃避著,她不怕痛,也不怕死,但哪怕僅僅一招受到了身上,那都將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那人尚未察覺時,女孩開始還手了。

對那人來說,不過是輕抓細撓,而對女孩來說,是殺敵。

她的每一攻每一擊都像是一隻正待磨煉的雛鷹,在一次次死搏中,漸漸找尋著精準致命的方式。

她儘力地掩藏著,掩藏著漸漸攀漲的勁力,收斂著日益蓄積的銳氣,靜靜地等待,一個機會。

如此秋冬,又春夏。

直至那人手執一劍,朝她走來。

木製雕花的劍鞘,細密精美,讓人難以挪眼劍身出鞘,冰冷厚重,刺骨的寒氣襲入女孩的骸髓。

一劍劃過,未及頸膚,卻見兩梢發絲削落,被劍風揚飛遠去,又飄然落下。

而那人未再即刻出劍,眉眼柔緩,嘴角揚笑,似在等她,等她想好該如何應對。

片刻後,那人再次出劍,毫不猶豫地,朝她肩鎖刺去,一時瞳孔微怔

女孩絲毫未躲,任由那劍尖沒入,豔色的血漸漸浸染了白襟,似一株綻開的紅蓮

良久,那人抽劍離去,隨後見一漢子行至女孩麵前,置了一壇酒和一小藥瓶於她腳下。

女孩並未離去,看了片刻地上的物件,隨即解開衣帶,露出皙白的肩鎖,一手將酒壇開起灌往傷口,又拿起藥瓶,走回了小屋。

幾日過去,未見那人再來

一日入夜,院中炬火四起,大屋的門被人踢開,近十幾大漢湧入,左拉右扯,將屋中的稚兒女子,新新舊舊,儘數地拽往屋外,包括那個男孩。

即將行至柵欄之外,男孩回頭,看見女孩在小屋的窗口張望著,儘力地朝她搖著頭。

女孩並未理會,推門而出,衝向抓著那男孩的大漢,奪過了那大漢手中的刀,又一腳踢至其腰腹。

眾漢子見那大漢被一小姑娘踢至倒下,一陣哄笑。

那大漢心知那女孩由他動不得,便跑回了院子,向那上層告了狀,隨後,領著那人而來。

那人看向女孩,眼神從肩鎖移向麵頰,似覺她恢複如初了,便開口道:“你若贏了,他便留下。”

那人遣人取來了劍,未待那劍出鞘,便見女孩提刀揮去,那人遂以整劍抵擋,劍鞘應聲斜斷滑落。

而後亂刀揮舞,幾番輪過,隻聽得耳邊刀劍嘶磨

忽一處空落,女孩仰身執起地上的斷鞘,右手豎揮刀身,刀劍磨錯,遂疾速貼近那人,左手執鞘,插入其胸口

刹那間,稚兒、女子四下逃竄,情狀混亂眾大漢,隻顧及小主。

眾人圍裹中,那人目光灼熱,緊緊盯著女孩,看著她拉起男孩,而後消失在亂影暗夜中

廳堂內,紅燭甚明。

兩人靜靜凝視著地上的屍體,感受著裹挾在心頭的朧煙趨漸消逝

忽一人從廳堂門口邁入,堂內兩人回頭。

蕭案生一眼晃見戧畫,一臉急色衝去,兩手扳過她的肩,前後翻看個遍,隨即深歎一氣,呆鈍地盯著她。

戧畫瞬時微皺眉頭,一把擋開他的手,繞行離去。

連雲見其一臉著急,本想打趣,忽被戧畫的行徑鎮住,僅能以同情的眼神看看他,又拍拍他的肩,隨即跟上戧畫。

月光皎潔,映向山寨,垂眼望去木頂大院長石階仿佛訴出了它這些年的積澱,道儘了它曾見過的哀傷。

“社主。”

階台前,眾人彙集,俯身揖手。

戧畫未做應答,眼神橫過,逐一探看,尚未見傷者,心口些許鬆緩,方才微微頷首,往前行去。

眾人退至兩側,辟出中路,待其先行,後循循跟隨,行至二層。

戧畫正將踢門而入,忽見下方一人奔來。

華明手提一串微鏽的鐵匙,匆匆道:“社主,這是在看門那邊的地上撿的鑰匙。”

“是那個狗哥。”戧畫心生疑慮,當即又道,“他的屍體他人呢?”

華明微怔,從他方才見眾人衝進來時,大門外便已無人看守,寨中眾漢,不是喝酒劃拳,就是拉扯攀談

連雲隨後行來,遠遠聽聞,立刻上前道:“華明,你馬上去查探寨子上下,看看他或是還差什麼人。”

華明應聲,立時轉身奔去,一一察看,幸而這幾日,他於寨中上下穿行,隻為識人識地。

隨即,卸鎖推門

一處灰暗敞闊的大屋,未置桌案,未落燭台,唯一易於辨清的,是那一雙雙與月光輝映的明眸。

戧畫盯著腳下的門沿,並無動作

一刻

兩刻

三刻,忽一人從戧畫身旁略過,鉗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跨過了門沿。

蕭案生埋下頭,看著她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眸,竟掠過了隻一瞬的驚惶。

這一次,戧畫沒有掙脫,任由他拉著,緩緩往前去

“你們,可以回家了。”

伴隨著蕭案生的話語,麵前灰暗中的重重身影逐漸清晰

三三兩兩逐一,從戧畫身旁略過,皆為及笄女子

並無孩童

悔了

怕了

哼晚了。

華明匆匆跑回,正撞見那群女子顫顫巍巍地相持離去,未多耽擱,忙上前道:“社主,那人不見了。”

戧畫一時皺眉,心中憂慮,亦有不甘,不管是逃命,還是報信,她都不願放過:“將他的畫像通城傳訊。”

華明應了聲,當即先行離去,趕回淩方樓畫像。

戧畫緩緩轉身,看向後方眾人,從容道:“二人州衙盯梢,再多幾人城外隱匿,其餘好生休養。”

眾人齊齊俯首應聲,而後離去,各自歸位。

西坡道上,僅四人徐徐而行。

“你懷疑州衙?”

至此,蕭案生才明白戧畫為何準許他跟來,如果牽扯朝堂,他們就無法乾涉,卻又不甘心放過。

“不知道。”

戧畫淡淡地應答著,對她來說,不確定的事就是不知道,模棱兩可的話太過複雜了。

蕭案生偏頭看向戧畫,一時竟連月光都向著他,映在她的臉上,顯出了她的麵容,瞬時不禁揚笑。

不巧,連雲一眼晃過

這也,太猖狂了,能不能收斂點!

哎,得虧她傻,這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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