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戧畫一時醒轉,未想起前夜何時回的屋子,隻覺昨日過於疲累,忽想及此處,立時起身,又去往連雲屋裡。
“可有好轉。”戧畫推門進了屋,見其已醒來,正趴在床上撐著腦袋發呆,甚是難得的安靜。
連雲聽見來人的聲音,頓時兩眼放光,扭頭見戧畫已走近,便忙伸手抓住她的衣擺:“戧畫~我想你了~我什麼時候能出去轉轉呀~”
隻見其撇著嘴,兩眼使勁眨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戧畫一臉麵無表情,視若無睹:“十日。”
見其心若磐石,連雲瞬間變臉,扭頭作出一副十分生氣的樣子,像是在表達小孩兒吵架時放出的狠話——“我不跟你玩了!”。
戧畫一時無語。
片晌,又見他肩膀一聳,仰頭大喊:“我餓啦~”
一人聞聲而至,緩緩走近至戧畫身旁,看向床板上的連雲:“她想讓你好好休息,不要亂動。”
連雲瞬時轉頭,微抬起身,瞧見那人的臉後,一臉震驚:“誒!你你怎麼在這兒?”
蕭案生看著他,想他性子跳脫,如今成天關在屋子裡,連床板都下不了,不禁輕輕一笑,這倒是個治他的好法子。
“九娘在這兒,在下自當來尋她。”
“九娘?”連雲一時未反應過來,他們都是些江湖人,平日大家都是直叫名兒,也沒那麼多講究,但先前也聽到過久昔的字。
“哦,對誒,不對,你怎麼知道她在這兒?”
戧畫垂下眼,昨日她過於心乏,見其是為了久昔而來便未多心,一時竟忘了探問,現下既問起,順耳一聽也無妨。
連雲津津有味地聽著蕭案生陳述其至江陵後的行跡,似是在聽說書一般,不時還發出一陣“啊”“哦”聲,絲毫未察覺身旁一人想揍他的眼神。
“哦~咱們還真是緣分不淺啊!”
聽其說完,戧畫轉身便走,實在待不下去,看他倆的樣子就差拜把子了,本以為他還算長了點兒心,結果隻是好奇罷了。
“看你傷重,暫且原諒你說謊。”
蕭案生又想起連雲編造名字的事,他自己雖未全然相信,但一時也以為那就是她的名字,甚至好幾次想到她就會想起“連畫”兩個字。
“誒這,出門在外圖方便嘛~”
連雲一時心虛,想著那會兒是扮兄妹,這姓兒不一樣不是更麻煩嘛,結果還兩頭不討好,誰叫他連雲命苦呢。
戧畫走至前院兒,還記著連雲的早膳便喚了周管家去廚房催促,剛要進正廳,卻聽見了大門外的敲門聲。
“來了!來了!誒呦喂”湯田一路奔去,剛開一道門縫瞧見了外麵的人,連忙將門往回關:“怎麼又是你?”
於青見他要關門,當即一掌將門抵住。
“住手。”
居遙叫住了於青,緩緩從其身後上前,謙謹有禮地揖了揖手,而後才客氣道:“勞駕小哥通傳一聲,居遙前來拜訪。”
湯田一時心中猶豫,平時社主不在的時候都是以周管家為家主,也不知現下這人是要尋誰,但社主應該不喜見外人。
湯田點了點頭,讓他們二人稍後,便回身去尋周管家,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他並不是因為害怕才不去叫社主的。
“站住。”
聞聲,湯田立刻刹住了腳,一時沒立穩又抖了兩抖,片時方才緩緩轉身立定,一動不動地站好。
“何人。”
“呃他,他他說叫,叫居遙。”
“領過來。”
“哦”
見其話說完,轉身往正廳去了,湯田方才出了口氣,鬆了鬆身子,撒腿又跑向宅門口去請人。
戧畫緩步行至榻邊,轉身坐下後又曲起一膝,方便她撐起肘,支著腦袋,抬眼往外便能看見久昔在院中逗小米。
“多日不見,小娘子依舊活蹦亂跳啊!”
居遙從門外進院兒便瞧見了久昔,見她一臉歡快,倒是完全看不出剛從虎口脫險的樣子,一時不禁調笑。
久昔正蹲在地上,兩手牽起小米的前爪,不知是在握手還是在教它走路,聽見有人說話且聲音有些耳熟,便抬頭望去。
“你是”
是那日在京都酒樓的人,久昔尚未將話道全,見其淺淺一笑,隨後入了正廳,一時心奇:他和戧畫認識?
居遙進了正廳,見榻上的人隻字不語,也毫無招呼的意思,片晌紋絲不動,兩眼似是能將他抹去,隻看得見前院。
“我當閣下救這小娘子有何目的,莫不是做個玩伴?”
戧畫瞬時收回視線,半垂著眼簾,一雙琥色的眼瞳漠然而無神,讓人看著感覺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看得越久,沒得越深。
“玩笑而已。”
居遙一時回神,他一向自覺,適可而止算是他能活這麼久的原因了,隨即緩緩行至一旁坐下:“‘相識’半月,不知閣下何許人也?”
“戧畫。”
居遙輕輕搖動手中的折扇,見其僅提了一個名字,也並不深究,想來應是不為人知的暗棋,這對他來說很好。
“閣下跟蹤我已半月有餘,總該給個理由吧?”
戧畫右手支得累了,倒過身,又換了隻手支著桌案,右手腕兒搭著膝,指尖微點,似是漫不經心地言語:“那閣下北上,是何目的。”
居遙微微一怔,他並不清楚對方現在知道什麼、知道多少,如果隨意言語,隻會讓人更加懷疑,讓事情更為複雜。
“閣下莫不是以為我會危害趙廷?”
“朝堂更迭我管不了,也沒興趣管。”
戧畫一陣懶散言語後,忽起身坐直,盯向側邊那人:“但若是誤犯了我的人,我的物,我該向誰討回。”
居遙微抹一笑,忽而好似看明白了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護犢子的主子罷了,隻要不動著她的物事,她便不會多管閒事。
“閣下多慮了,在下此番,確實是替南境來打探的,但隻是想了解趙朝朝廷的態度而已並未做他想。”
戧畫又支起了頭,回作一副散漫的樣子:“可探得了。”
居遙應聲望向前院,看著院中那個正在逗貓的小娘子,一副乖巧天真“活”蹦亂跳的樣子,隨即微微一笑:“就現下看來,這小娘子安然無恙,也未在他人手上,局勢嘛尚為樂觀啊!”
“果然,見你的是江闊。”戧畫一臉淡然,她之前詢問久昔時已然猜到,隻是不知他們倒底談了什麼。
“哼,自然,朝中僅以左丞江相為首的一派大臣想收攏南境,其餘人”居遙輕笑一聲,又徐徐道,“隻想著討好南越,平安度日。”
戧畫微抬一眼,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一時也不知是真是假:“南境是想歸附朝廷。”
居遙望向她,隨即淺淺一笑:“怎麼?不信嗎?”
戧畫瞟了他一眼,心覺他若不笑的話,倒更可信些:“我信不信無所謂,若朝廷不信”
戧畫現下已無心玩笑,他所說的事隻有兩種結果,朝廷若收攏南境,便是與南越為敵,若不收又將是一番什麼光景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單論南境想歸附朝廷這件事,她尚且不能完全相信,更何況是朝廷
怕是就為信不信這事兒,朝堂都要吵個
戧畫微抬眼望向院中,見那人依舊一臉笑顏,又緩緩收回目光原來,如此。
“閣下倒也不必杞人憂天。”居遙又露出一臉笑意,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現下這小娘子,不管是在你我誰的手上,都是好的。”
戧畫投去審視的眼神,打量片刻後,隻當他是玩笑了。
“話既已說明,在下還需在江陵休整幾日,若閣下仍有疑慮,來尋便是。”
居遙緩緩起身,揖了揖手正要離開,卻忽又停下,側身指向院中的人:“在下同這小娘子甚是有緣,閣下可否準許常來探望啊?”
戧畫微皺眉頭,眼神十分厭煩地盯向他,似是想讓其憑空消失一般,片晌方才沉聲道:“適可而止。”
“自然。”居遙微揚著嘴角,微微傾身,看似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卻又透著一股讓人無法言喻的危險。
“如今情勢,尚為樂觀?”
前人剛走,忽又一人從廊下步入正廳。
“閣下是耳力太好,還是好聽牆角。”戧畫剛剛費了一番功夫將前麵那人應付走,尚未歇氣又來一人,一時蹙起眉頭,瞪向那人。
“過獎。”
蕭案生輕聲一笑,徑自落座。
戧畫見其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一時也是懶得理,隻想著他剛才所問的話:“各持己見,我倒希望是我杞人憂天。”
蕭案生看著她,良久,不禁一笑:“你說你不管朝廷的事,可還是憂慮萬千,隻是為了護你的人嗎?”
戧畫微一眨眼,又轉頭看向他,眼裡儘是疑惑,她好像時常不明白這人倒底想說什麼,深歎一氣便徑自走了。
河中,江宅。
“老爺,去京都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呂管家匆匆走進書房,將一封書信交於江老。
江老接過信封輕啟,僅看了一會兒,臉色便漸漸沉下:“果然,我若不離開,他們怎好行動朝中已然轉了風向啊”
呂管家靜靜候在一旁,未有插話,見江老將那封書信收起,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去:“老爺,這兒還有一封江陵來的信,沒有署名”
江老些許疑惑地接過信拆開,瞬時眼中微亮,止不住地點了點頭:“啊,好好,九娘沒事了。”
呂管家看著江老讀信,聞言也微微抬頭,露出一絲喜色。
江老看完信上的內容後,又將信紙來回翻看一邊,雖然這人是好意,但未表明身份,按理來說救了人也該邀邀功才對,隨即撕下一腳空白的信紙交於呂管家。
“你去讓人查查送信的人,還有這紙張再過幾日,我們返回京都。”
呂管家接過信紙便應聲離開。
“一群潑才,還想激起多大的浪來!”
思及朝堂,江相憤然一拍案,而後又看見那封報安的信紙,一時心中微生暖意,漸漸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