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申時,周宅。
“小米過來”
“快過來,在休息呢”
幾聲細語過後,戧畫緩緩睜眼,見小米正扒著榻沿使勁往上蹬,片刻未果,方才伸手將其綽起,放至跟前。
見其醒來,久昔也小心翼翼地蹦到榻前,趴在小米方才扒著的地方,後抬眼瞟了瞟戧畫,見其沒有要趕她的意思,便悄悄一笑,趴下了腦袋。
“周老。”
周管家從前廳廊下走過,忽被戧畫叫住。
“連掌事可曾回過?”
“誒尚未”
周管家想了一陣兒,忽也覺得奇怪,這去了將近有四個時辰,怎的現下還沒回來?
戧畫一時微皺眉頭,起身坐直,想他隻是同一個侍衛較量,也不至於落下風,若是無趣了,自會找借口回來
“周老,速去我屋,取廌火來。”
“是。”
周管家應了聲,忙飛快奔走,想來定是出了大事,要調動武廌了。
廌業社內,人物繁雜,隻能以最明顯的區彆來劃分,那便是武力。不會武的為文廌,由掌事經營;武廌,則皆由社主掌控。
久昔見周管家那般著急,一時愣住,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是怎麼了?”
戧畫看了久昔一眼,並未回答,緩緩抬手,將那正使勁兒往她身上爬的小米隻手拿起,塞到久昔懷裡。
“待在這兒,彆亂跑。”
戧畫起身走到廳外的長廊下,隨即見周管家手拿一個細小竹筒回來,僅朝他微微頷首,管家便起火點燃了那隻竹筒。
霎時,一束藍焰衝至半空綻開,在煞白的天空下,其音色雖不明顯,但已足夠分辨,可觀出樣式特彆,形似“業”狀,似是特意造製。
廌業社各地的武廌都按紅、橙、藍、綠、紫這五種焰色分為五隊,隻因人物各自分散,不便與一一挑選,隻能以此劃彆,以調度攻防。
片時,屋院傳來一陣兒的聲響,一個看似尋常鐵匠的人進入院中,而後兩人直至近三十人。
“社主。”
見那一眾人齊身作揖,聲音渾重,陣勢駭人。
廳內,久昔被驚得一抖,她不過是閨閣女兒,從未見過這般陣仗,微愣片刻又將小米摟緊了些,似是怕嚇著它。
豆芽和湯田一同從偏院走來,兩人正爭著果盤兒,忽見著院兒裡灰壓壓的一片,皆驚得一抖,盤兒裡枇杷都被震出幾個,隻覺今後要離那位社主再遠點兒。
“藍首,你帶半數人同我前往濟雲樓,其餘人護衛周宅,如有人至,扣於宅內不論死活。”
一人應聲後,戧畫即刻轉身往外,準備前往濟雲樓,忽止步看向廳內,見其立於廳堂正中,摟著小米,神色溫軟,眼裡卻滿是擔心。
頃刻,戧畫垂眼回頭,帶人離開了周宅。
江陵城門外。
一人正待進城,忽見一束焰火疾速淩空又迅速消逝,聲音不大,可視範圍不廣,但以江陵為限,已是足夠。
城外那人見狀,微皺眉頭,這種焰火並不是尋常的觀賞焰火,通常被作為信號焰,竟不知江陵城內還能有些人物。
見那城外人立時進城,往方才那處焰火升空的方向去了,一路找尋,直至周宅。
“是她。”
忽見一眾人從那宅中走出,一眼掃過,個個精乾,唯獨領頭一小娘子身形瘦小,但柔勁不乏,也是因為她,讓這一眾人看起來僅像是護衛,並不引人注目。
暗後那人正待尾隨打探,一晃眼,卻見從周宅內跑出一白色短毛的幼貓,一小娘子緊追其後久昔!
蕭案生看清了那小娘子,未待回神,便見久昔抱起白貓被身後幾個護衛護回宅裡,一時也未想出久昔為何會跟這些人在一起。
思索片刻,蕭案生瞬時抬腳,朝方才那一眾人的方向去了。
“這是濟雲樓內傳出的南境人分布和位置,除了靜竹室,其他交給你們。”
戧畫將一圖紙遞給藍首,本想讓連雲持圖紙再去打探,現下卻是來不及了:“靜竹室內如有異動,即刻動手。”
“屬下定將掌事安然帶回。”藍首立時應聲,當即帶著那一眾人另從小道圍向了濟雲樓。
濟雲樓。
“誒,客官吃點什麼”
迎門小二一臉喜氣上前招呼,卻見來人並不搭理也未作停留,闊步流利地徑直上了二樓雅室。
“站住。”
靜竹室門口,兩個大漢見著生人便抬手攔下。
屋內人聞聲抬眼,透過門絹看見了來人的身影,瞬時嘴角輕揚,正當張口請人進屋,忽見那身影一手迅疾重擊兩大漢側頸。
二人頃刻倒下,無意中將屋門抵開。
“呦~竟是位小娘子!”
居遙透過門絹略觀時,隻覺來人身形過於矮小,怕是走個大街都會被街邊兒上的人笑話,未成想這門一退,竟是個不知事的小娘子。
“我的人在哪兒。”
居遙眉眼微動,微微揚起的嘴角也一時停滯,忽覺眼前這小娘子,似乎不像看上去那麼好對付。
“哼,小娘子果真是主家,快人快語。”
居遙合起扇麵,緩緩撐手起身,繞過桌案走到其跟前,隨即又淺淺一笑:“敢問姑娘,芳名何許啊?”
戧畫抬頭看向他,明明一副生相輕柔的麵容卻寸寸都充斥著淡漠,雙眼洞然無神,好似沒有任何東西能進到她的眼裡:“我隻要我的人,談條件吧。”
居遙頭回拿人不下,被其懟至無話可說,微微皺眉蹙眼,旋即又恢複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既如此,那在下便不客氣了,我要你”
見其略微停頓,而後淺笑道:“為我所用。”
“何用。”
居遙微微一怔,緩而微蹙額眉,見對方隻言片語地繞著話,卻仍是一副坦蕩無餘的樣子,看樣子不宜多作糾纏了。
“小娘子當真是厲害,看來,並非是來同在下談條件的,既如此便留下吧”
話音未儘,居遙已然出手,手中扇沿橫掃而過,見對方隻垂了下眼,又微微後仰,扇沿卻正好未得近身。
戧畫回過眼,忽見其後手緊跟而至,似欲扼向頸脈,便立時側身抬手,左手把腕,右手抵背,旋力將其朝屋門摁去。
居遙眼光微動,即刻反應,猛然一腳踹向門沿方才避過,兩人卻一時齊身後倒,步跡微微緊錯。
戧畫當即將其推開,起身穩住步伐,退至接近桌案,瞬時提起右腳蹬向案麵,借力起身,左腿回旋直攻其頭部。
居遙穩步回身,尚未看清其動作,腿腳已近眼前,一時本能地後仰退步。
未待對方立穩,戧畫順左腳著落之勢懸身翻過,控右腳疾速重落,直衝其心口,一擊而中。
居遙受其一記,連退幾步,一時竟覺內裡淤塞,腦子裡忽想起之前在遠處聽見那人所說的“拳腳保命”幾字,果真是毫無章法,隻為殺敵活命嗎?
“哼玩笑而已,女郎何必認真呢?”
忽見又其一臉和善,笑容莞莞,戧畫一時也不明所以,眼泛疑惑,隻覺這人廢話太多,相比連雲更讓人厭煩。
居遙卻不知對方心中所想,他此時退讓,不過是覺得眼前這人還是言談為好,若再按她那架勢打下去,定然是你死我活。
“社主。”
忽一人疾行而至,戧畫側首抬眼,見其微一點頭,眼神鎮定,當下會意,又緩緩轉頭看向屋中那人。
“居遙兄既愛玩笑,那便自負後果吧。”
隨即兩人轉身離開,正撞上急急忙忙趕來的於青,僅打了個照麵,便見於青竄進屋裡,朝屋裡那人報信。
“主上!我屋裡人沒了!”
“咳”
隻見那人瞬時吐出一口淤血,於青當即被嚇了一跳,忙上前將其扶住。
嗬這力道
居遙深深透過一口氣,抬手曲指抹過嘴角,看著指腹上的血色,輕輕一笑,又將那抹鮮紅按至於青的衣袖。
“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了。”
於青緩緩收回手,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出了屋門才拔腿前往各處察看。
酉時,周宅。
連雲被幾人先行抬回宅中,趴在床上,幸而身上沒有傷口,但多處瘀傷,尤其腰部似是傷了筋骨。
“誒~老周~快去給我拿點兒吃的~”
連雲剛落著床板,便一臉淒苦地朝周管家招手,他被人一掌打暈,將近一整天才醒來,剛要了吃的就被人抬走。
周管家應了一聲,急忙去吩咐廚房。
豆芽和湯田也甚是操心,一會兒給他蓋被子,一會兒給他喂水
“連雲郎君戧畫,還沒回來嗎?”
久昔見一行人抬著連雲進了屋,忙去院兒裡等人卻沒見著,便也跟到了連雲屋裡,等人散了才心切詢問。
“啊,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她可是戧畫。
連雲忽而淺淺一笑,想起了那年深冬裡的雪天
那年他才十歲,是雜戲班裡的一個小碎角,因表演出錯被班主打罵罰跪。
一個十歲的男孩,光著身子跪在雪地中,身上的傷口瘀青和凍瘡交錯,像是要作出一副彩畫,然後漸漸地,被漫天飛雪封藏。
正當他以為這條賤命的終點是被凍死的時候,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女孩,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她緩緩行至他身邊,一手將他扯起,一雙漂亮的眼睛空洞而無神,淡然地對他說了句:“天大地大,四海為家。”
她握住他的手腕,往外走
他便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了
那時的她,不過七歲
之後一起出生入死,走南闖北
“如何?”
連雲腦海翻湧著,好像每次都是她在救他,但是反正她不嫌麻煩,一時想起還有些感動
“咦~”
連雲忽覺背後一陣冰涼,忙背過手遮掩,轉頭卻對上戧畫那雙漠然的眼神,便又放下手,悻悻地回頭趴下。
“戧畫!”久昔滿臉欣喜,眼巴巴地望著她,卻見其在察看連雲的傷勢,便未走近。
“誒~沒事兒~休息幾天就行啦~”
連雲言詞輕巧,語氣作俏,似害羞的小娘子一般,將後麵幾人逗得不禁發笑除了戧畫,她一向是不管不顧,但後邊還有兩個姑娘呢。
戧畫撫好其衣衫,又覆上被子,見其一身淤青還嬉皮笑臉,忽微皺眉頭:“當下領罰,禁閉十日。”
“誒?”
連雲一時未反應過來,扭頭望著戧畫離去的背影,愣愣眨眼,瞬時又溫情一笑:哎一如既往的關心方式。
久昔忙蹦蹦躂躂地跟上離去的那人,隻留了豆芽和湯田在屋裡照顧著連雲,陪他吃飯,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