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屈指蹭掉下巴沾的那粗糙、帶著刺鼻氣味的硫磺灰,靴尖悄悄碾碎腳邊半截蜈蚣腿,那破碎的觸感從靴底傳來。
陳虎的镔鐵棍在泥裡劃出明亮的新月弧光,那光芒在昏暗的環境中格外刺眼,毒霧在他粗壯的脖頸上凝成冰涼的水珠,我甚至能聽到水珠滑落的滴答聲。
寶珠在丹田裡震顫著示警,那種震顫通過身體清晰地傳遞過來,對麵七人袍角繡的饕餮紋正在滲出血色,那血色在毒霧中顯得格外詭異。
“周家祖祠的鳳翎印,怎麼會烙在無主靈晶上呢?“紫袍修士彈了彈玉玨,裂紋順著他的指甲爬上青玉表麵。
我盯著那條裂縫笑起來,這可比他鑲金牙的笑容真誠多了。
陳虎突然劇烈咳嗽,酒氣混著雄黃味刺鼻地噴在對方繡著金線的衣擺上:“咳這位道友,你牙上沾著韭菜。“
玉玨碎裂聲與劍鳴同時炸響,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拽著陳虎的腰帶旋身後仰,三枚透骨釘擦著鼻尖釘入身後槐樹。
樹皮瞬間翻卷發黑,樹冠裡驚起的腐骨鴉撲棱著露出肋骨的翅膀。
陳虎的镔鐵棍橫掃地麵,先前炸開的土坑裡突然騰起藍火——那些沒燒儘的冰魄粉借著風勢,在對方陣型裡撕開個缺口。
“坎位三步,巽風起!“我甩出袖中最後半包雄黃,雄黃粉末在空中飛揚,帶著淡淡的藥香。
陳虎噴出的酒霧撞上飄散的藥粉,在空中燃成青紫色的火網,那火網閃爍的光芒照亮了周圍。
對麵傳來咒罵聲,有個倒黴蛋的描金靴子正在岩漿般沸騰的泥漿裡冒泡。
寶珠突然在我靈台投映出模糊畫麵:紫袍修士的玉玨裂縫裡,藏著半片枯萎的桃葉。
我心中一驚,暗自思索:這龜孫子果然不是周家本族人——桃木克饕餮,正經周家人絕不會碰這東西。
而且他所用的手段如此巧妙地與盛家的東西相關聯,難道這場爭奪從一開始就被設計好了?
“虎哥,西南角槐樹!“我佯裝踉蹌撲向靈晶,後背空門大開。
紫袍修士的劍鋒果然轉向,劍氣削斷我半截發帶,那發絲飄落的瞬間,我似乎能感覺到空氣的流動。
陳虎的镔鐵棍重重砸在槐樹虯結的樹瘤上,昨夜布置的蛛絲陣應聲而落。
七道銀絲纏住對方腳踝時,我終於摸到靈晶邊緣,靈晶表麵溫熱的觸感傳來。
鳳翎印突然變得滾燙,寶珠投影在靈晶表麵映出周家祠堂的飛簷——等等,那屋簷上怎麼垂著盛家獨有的五色瓔珞?
“小心!“陳虎的怒吼讓我本能縮頸。
紫袍修士竟扯斷同伴的胳膊當盾牌,血肉模糊的人棍撞破蛛網直撲而來。
我順勢後仰,將靈晶拋向毒霧最濃處,那瘋子果然調轉方向躍入霧中。
寶珠在此刻瘋狂示警,我後腰暗囊裡的冰魄針卻比思緒更快。
七根銀針穿過漫天飛散的硫磺灰,精準釘進紫袍修士玉玨的裂縫。
陳虎的葫蘆碎片緊跟著砸中桃葉,枯萎的葉片突然舒展成刀刃。
“周家的狗也配用盛家的桃木符?“我踩住他握劍的手腕,從他抽搐的袖管裡摸出兩枚染血的靈晶。
鳳翎印在沾染鮮血後,竟與寶珠表麵的紋路漸漸重合。
紫袍修士突然癲狂大笑,鑲金牙的嘴裡湧出黑色泥漿:“你以為咳贏的是你?“他炸開的胸腔裡爬出密密麻麻的赤眼甲蟲,每隻蟲背上都烙著縮小版的鳳翎印。
陳虎一棍掃飛蟲群,扯著我躍上樹梢:“杜哥,這玩意跟盛姑娘香囊上的花紋“
他話音戛然而止。
我們先前布置的九處陷阱正在接連自燃,燃燒軌跡赫然是盛家秘傳的星鬥陣。
寶珠突然將三日前回溯的畫麵投射在視網膜上——盛瑤替我包紮傷口時,發間五色瓔珞曾輕輕擦過陣眼位置。
毒霧深處傳來更多腳步聲,我握緊三枚發燙的靈晶。
陳虎突然扯開衣襟,露出滿背正在滲血的刺青,那是我倆昨夜用雄黃酒混著朱砂畫的贗品鳳翎印。
“接著演?“這莽漢笑得像偷到雞的狐狸,镔鐵棍上的血槽裡還卡著半片金牙。
寶珠的震顫突然轉向東南,那裡有盛瑤留下的傳音符在發燙。
我抹了把臉上混著硫磺的冷汗,靈晶表麵的鳳翎印正在蠶食寶珠的投影——這場靈晶爭奪戰,恐怕從我們踏入荒林那刻就早被人落好了子。
陳虎背上刺青滲出的朱砂混著汗水,在暮色裡洇成詭異的紫紅色。
我和陳虎滿身疲憊卻又滿心歡喜地走出荒林,向著城鎮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風聲在耳邊呼嘯。
踏入城門的那一刻,喧囂的城鎮氣息撲麵而來,我攥著三枚靈晶踏進城門時,正撞見老張頭舉著糖畫攤子往房梁上爬。
這老頭兒邊爬邊嚎:“妖獸來啦!西山的硫磺雲飄過來了!“
“那是杜少俠的慶功煙火!“胭脂鋪王娘子甩著帕子笑罵,腕間銀鐲撞在青磚牆麵上,濺起的火星驚飛了簷角打盹的麻雀。
整條長街突然活了過來。
酒肆二樓嘩啦啦垂下三丈紅綢,賣餛飩的吳瘸子把湯勺舞得虎虎生風,案板上剁餡聲竟合上了陳虎镔鐵棍的節奏。
我低頭避開兜頭澆下的桂花釀,濃鬱的酒香裡混著盛瑤常用的蘇合香——這丫頭準是又偷著往酒壇裡塞香囊了。
“杜哥!接著!“陳虎突然把靈晶拋向空中。
三團青芒在暮色裡炸開時,我袖中的傳音符突然發燙,盛瑤繡著桃葉的淺綠色衣角正從客棧二樓飄下來。
她發間的五色瓔珞少了兩顆珠子。
我故意踉蹌半步,任由她撞進懷裡。
盛瑤身上沾著雄黃酒的味道,這傻姑娘肯定在城頭等了一整天——昨日出門前我說要用雄黃粉破毒霧陣,她便連夜縫了二十幾個驅蟲香囊。
“受傷了?“她指尖拂過我肩頭劃破的布料,五色瓔珞垂下來掃過靈晶表麵。
鳳翎印突然在晶石裡遊動起來,像條偷到燈油的小老鼠。
我順勢把靈晶塞進她掌心:“周家祠堂的瓦片可比你繡的鴛鴦枕硬多了。“這話不假,今早那紫袍修士炸開時,飛濺的瓦礫在我後背留了十七道血痕。
慶功宴擺在醉仙樓倒是出乎意料。
趙掌櫃把算盤珠子摳下來當暗器的毛病還沒改,樓梯拐角新添的劍痕倒像是吳家護法的手筆。
陳虎已經抱著酒壇在唱跑調的山歌,他背上贗品鳳翎印被汗水泡得暈染開來,乍看竟比真貨還氣派。
“杜大哥。“賣花女小蝶突然扯住我袖口,往我手裡塞了朵蔫巴巴的夕霧花。
她指甲縫裡沾著朱砂,袖口隱約露出半截符紙——昨夜布置陷阱時,這丫頭蹲在槐樹下偷師了整整兩個時辰。
酒過三巡,盛瑤的五色瓔珞在燭火下泛著奇異的流光。
我借著給她斟酒的機會,手指狀似無意地擦過瓔珞缺失的珠位。
本該溫潤的玉質觸感卻透著陰寒,像是被極北之地的玄冰凍過三年又三載。
“杜公子,城東李員外送來的賀禮!“店小二捧著錦盒撞開門,盒蓋縫隙裡溢出的靈氣驚得陳虎打了個酒嗝。
盛瑤突然攥緊我的手腕,她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濕了我袖中暗藏的冰魄針。
錦盒裡躺著支雕工粗糙的桃木簪。
陳虎的镔鐵棍“當啷“一聲砸在青磚上:“這他娘不是周家祖祠供桌上的“話音未落,盛瑤突然拂袖掃落酒盞。
琥珀色的酒液在桃木簪表麵蜿蜒成符,正是今早紫袍修士玉玨裡藏著的桃葉紋路。
我撚起簪子對著燭火細看,木紋深處竟嵌著星點金砂。
寶珠在丹田裡輕輕震顫,將三日前盛瑤替我包紮時簪發的畫麵投在靈晶表麵——那支真正的桃木簪尾端,本該刻著盛氏家紋的並蒂蓮。
酒樓外忽然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
盛瑤猛地站起身,五色瓔珞撞翻了盛著靈晶的玉盤。
三枚晶石在桌麵滾動的軌跡,恰與寶珠今早投影的星鬥陣分毫不差。
“我去取醒酒湯。“她轉身時裙擺掃過桃木簪,一縷青絲悄無聲息地纏上簪頭的裂紋。
我假裝醉眼朦朧地趴在桌上,看著那縷發絲在接觸到金砂的瞬間化作飛灰。
陳虎突然湊過來往我領口塞了把炒鬆子:“杜哥,盛姑娘的胭脂蹭你衣領上了。“這莽漢看似醉得東倒西歪,捏著鬆子的手指卻在我後背快速劃了三個字——祠堂,酉時,影。
窗外飄來帶著硫磺味的晚風,將慶功宴的喧囂吹散在漸濃的夜色裡。
盛瑤端著醒酒湯回來時,發間五色瓔珞又多了道細不可查的裂紋。
她舀湯的銀勺在碰到碗沿時忽然頓住,湯麵倒映的燭火突然扭曲成鳳翎印的形狀。
我接過湯碗時故意讓指尖擦過她腕間的守宮砂,本該溫熱的肌膚卻冷得像塊寒玉。
寶珠突然在靈台深處投映出三日前的情景——盛瑤替我係緊護腕時,這枚守宮砂分明還泛著淡淡的珊瑚色。
酒樓外的打更聲又近了些,盛瑤低頭整理瓔珞時,一縷月光恰好穿過她發間的空隙。
我在那光影交錯間看清了缺失珠位處的紋路——那根本不是意外脫落,而是被人用劍氣生生削去了兩枚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