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住院部的雜貨兒,偶爾南梔還會幫門衛大爺打飯,康寧醫院允許醫院所有工作人員去食堂吃飯,但大爺腿腳不好。
南梔接過鋁飯盒,大爺坐在小屋子裡搖蒲扇,“小梔呀,辛苦你了,我不樂意走那麼遠,醫院有食堂,還不敢讓老婆子給我做飯,天天都得餓著,幸虧有你。”
南梔說:“不客氣的,您這麼大年紀出來工作不容易,如果家裡有困難儘管和我說。”
“不困難不困難,”大爺笑容慈祥,“祁院長是我外甥女,檢驗科的主任是我老同學的孩子,我在家閒得無聊,不如出來待著。”
南梔:“……”
大爺說:“有困難來找我啊!”
南梔:“……”
忽然有點兒心痛。
南梔拿著飯盒往食堂走。
她今天要幫大爺和阮喬打飯,一會兒井珧就出院,沒了這個傻魔頭,住院部會安靜很多。
未來可期!
醫院小院裡有護士推著坐輪椅的患者曬太陽。
康寧醫院看起來寒酸,小院的風光卻格外好,尤其是盛夏,樹蔭蔽日,清風攜著陽光的溫暖落在心頭,總會讓人心情舒暢。
南梔很喜歡康寧醫院。
走過門診樓,人少了些。
南梔怕耽誤工作,小跑前進,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你找南梔?兒科住院部剛來的小姑娘嗎?哎,前麵的不就是嗎?”
南梔回頭,指路的是同樓層的護士,“南梔,這位家屬找你,我先去食堂了。”
農傑書沉著臉走過來。
南梔看了農傑書片刻,朝他走去,卻見他彎腰撿起半塊磚頭,“就是你非讓我家孩子做手術?黑心醫生!都是黑心的!”
南梔試圖在腦中調閱格鬥知識。
……
沒有。
上學時忘了做醫生也會挨揍了。
南梔抓緊飯盒,不動聲色地估算前後距離。
就在這時,一個小人影飛速跑來,抱住農傑書胳膊搶磚頭。
農傑書的肌肉比石頭還硬,哪裡是小孩子能攔得住的?他稍一用力,便把衛天甩飛。
衛天勉強落地站穩。
南梔瞪大眼睛看他。
從她的目光中,衛天讀出一些信息——幸好她沒穿成小孩子!
衛天:“……”
農傑書罵罵咧咧道:“滾一邊去,關你屁事?回家吃奶去!”
他丟了磚頭,赤手空拳走向南梔。
南梔確認農傑書無心傷害衛天後,轉身就跑,農傑書腿比南梔長,也比她跑得快。
身後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南梔邊喊救命邊往前跑,頭皮忽然劇痛。
農傑書揪住南梔的辮子向後拽,“你來跟我說說,我家小朔怎麼就要手術了?你們醫院缺錢了是吧?又想賺黑心錢?!我一天組裝多少個自行車才能賺到錢?你們虧不虧心?!走,找你們領導!”
發絲牽著頭皮,農傑書不管不顧地拽著南梔的頭發,她身體不受控製地倒向農傑書,她努力忘掉疼痛,嘗試找回農傑書的理智,“我和你去找院長,你鬆手,我不會跑。”
農傑書吼道:“我不信你們這些黑心醫生!”
南梔試圖找回邏輯,“可我不是醫生?”
一個打雜的,怎麼就要被醫鬨了?
農傑書愣了一下,更生氣了,“你耍我?!走,找院長評理!”
南梔:“……”
她不能和正在氣頭上的人談理智。
就在這時,南梔忽然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她和農傑書同時愣住,接著就是哭聲。
哭聲有點兒怪,就像……
農傑書罵道:“誰家狗被踩尾巴了?!”
附近的人被哭聲吸引過來,先走向蹲在地上哭的衛天,走過來便留意到南梔和農傑書,農傑書有點兒慌。
簫珵幾人終於趕過來,他幾步跑到南梔身邊,推開農傑書,將南梔護在身後,“你想乾什麼?!”
阮喬扶著南梔,眼淚汪汪的,“他太過分了!你疼不疼?我帶你醫院看看……哦,咱這就是醫院。”
衛天收起哭聲,走到南梔旁邊。
做小孩子真難,哭幾聲都累,真不知道那些孩子哪來的精力鬨騰。
農傑書還想再罵,韋寧雨帶著幾個後勤趕過來。
南梔仔細一看,其中兩個是食堂掌勺的大廚。
南梔:“……”
鍛煉身體,以後必須鍛煉身體!
農傑書被大廚們架著帶走,衛天看向南梔。
今天他可是丟了所有麵子來幫她的。
南梔正對著簫珵星星眼,“謝謝蕭醫生!蕭醫生,你有沒有其他話想和我說?比如……藍瘦?香菇?蕭醫生蕭醫生……”
衛天:“……”
這!人!
衛天努力平複心情。
無關無關,南梔的事和他無關,都無關!
下一秒——
衛天:“姐姐,你還去食堂嗎?”
南梔:“蕭醫生可以幫忙再和農傑書好好談談嗎?”
衛天:“姐姐,我想喝水。”
南梔:“蕭醫生今天多虧你啦。”
衛天:“姐姐?”
南梔:“蕭醫生……”
衛天:“……”
農傑書“襲擊”南梔一事驚動院領導,分管兒科的康寧醫院副院長祁念珍趕到住院部農朔的病房,盛昭雲和其他護士也被叫了過來。
阮喬還在心疼南梔的頭發,“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頭發,唉,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
“還有心情管頭發?”韋寧雨惡魔般低語,“院長都來了,這事鬨大了,你們真要求他們做手術了?”
阮喬愁道:“是完了,這得鬨到什麼時候才能走?我剛泡的茶都要涼透了。”
韋寧雨:“嗬嗬,是汽水吧。”
衛天:“……”
康寧醫院兒科人才濟濟,未來可期。
祁念珍年近五十,燙卷發,知性優雅。
有她在,沒人敢先開口說話。
祁念珍先走到農朔身邊,親切地說了幾句話,然後才對盛昭雲說道:“盛醫生,說說農朔的情況。”
盛昭雲道:“蕭醫生也在,今天我把話說明白,農朔的情況,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動手術,室間隔缺損是相對成熟的手術,農朔自身底子不錯,預後非常可觀。”
祁念珍點頭,“也就是說,我們的醫生建議你們給孩子做手術,你們拒絕,發生矛盾,是嗎?”
農傑書暴躁道:“你就是向著自己人!”
厲若雲擋在農傑書前麵,“院長,我們已經拒絕過很多次,這個小姑娘還帶外科的醫生過來,你們什麼意思?你們必須給我一個說法,不然我天天來鬨!”
厲若雲有自己的盤算。
醫生已經來過很多次,每次都說要手術,她早就不願意聽這話。
農傑書的脾氣是差,但他不怕事,就該讓醫院知道他們的厲害,否則還會被欺負。
叫院長來是最好的辦法,這些醫生裡應外合,也就院長能治得了他們。
祁念珍看向厲若雲口中的小姑娘。
年紀的確不大,剛被農傑書拽了頭發,卻一點兒喊疼的意思都沒有,乖巧地站在阮喬旁邊。
簫珵道:“祁院長,我隻是來看看患者。”
祁念珍示意他安靜。
她看向南梔。
厲若雲態度強硬,“必須開除她!”
祁念珍沒有理會厲若雲,她對南梔說道:“辛苦了,一會兒去做個檢查,盛醫生,你去報公安。”
厲若雲:“?!”
祁念珍的聲音忽然嚴厲,“這位家屬,孩子的報告我們已經看過了,醫生們儘職儘責,你們若不領情,可以正常出院,沒人能強迫你們做手術,可你們卻出手傷人。為醫者,最大的願望不過是盼著病人能健康出院,你們可以不理解,但絕不能動手。”
農傑書推開厲若雲走上前,“明明就是你們草菅人命,想害死我兒子!”
南梔這會兒才開口,“祁院長,他們有一個兒子,也是室間隔缺損,在兒童醫院治療,當時醫院建議他們開刀,他們接受手術,但術後恢複不好,引起並發症,孩子去世了。這是五年前的事。”
農傑書叫了幾個廠子的工友,把醫生堵在小巷裡打了一頓,醫生心善,想著他們剛剛失去孩子,沒追究,農傑書才沒被派出所抓走。
但這事也傳開了,兒童醫院不願意再接收他們家的孩子,他們選擇來離家近的康寧醫院。
有兒童醫院的醫生知道此事,偷偷提醒康寧醫院,大家便都不敢和他們家人硬碰硬。
誰也不想上個班還要挨揍。
農傑書和厲若雲眼眶通紅,“你們還好意思說?!”
南梔說:“兩個人的情況完全不同,你們的大兒子不僅是室間隔缺損,他還合並了法洛四聯症,手術很複雜。就當時的情況來說,手術是成功的,至於後續恢複過程中引起並發症,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簫珵讚同道:“農朔的情況沒有這麼嚴重,手術雖然都存在風險,但還是建議開刀治療。”
“不可能!”農傑書道,“我們絕對不做手術!”
厲若雲扶著窗戶痛哭,“我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你們還要搶走另一個,你們……”
她忽然捂住右腿,慢慢蹲下去。
祁念珍上前一步,“這是怎麼了?”
“她有病!”農傑書沒好氣道,“腰都被你們氣突了!”
阮喬:“?”
他們還有這能耐?
韋寧雨說:“以後咱們就反向氣,把突出來的再氣回去,賺大錢。”
祁念珍看向韋寧雨。
韋寧雨一秒變乖,“為人民服務!”
祁念珍最終選擇報警,但相應的,也將厲若雲送到骨科治療。
她叮囑幾個醫生,“我們挨了欺負,絕不能忍著,有一次就會有下一次,退到什麼時候是個頭?不過厲若雲畢竟失去一個孩子,又是在醫院發病,還是要好好治療。”
末了,祁念珍笑著走到阮喬麵前,“最近的事我都聽說了,表現不錯,以後要繼續努力。”
前幾天會後閒聊,急診科的醫生提到誤診一事,說多虧兒科阮喬醫生提醒。
阮喬的母親也是醫生,和祁念珍是同學,雖然多年未見,但也想著照顧照顧老同學的女兒,奈何阮喬一直不上進。
現在知道阮喬開始用功了,能不開心?
阮喬:“?”
院長走後,阮喬驚恐地拉著南梔和韋寧雨,“我是不是要被開除了?!”
“難道是我昨天偷了食堂一個雞腿被發現了?!”
“還是我上周遲到兩次,有人打小報告?”
“完了完了,一定是井珧那兔崽子在外麵說我壞話!”
阮喬:“我完!蛋!了!”
她一轉頭,南梔三人已往遠處走去。
南梔:“祁院長是我見過的最知性的女人!”
韋寧雨:“她知性?嗬,她學過散打,徒手對抗過來醫院的歹徒!她可一點兒都不知性!”
南梔:“?!”
阮喬在後麵無力呐喊,“喂,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啊……喂!”
南梔目前隻有一天半的休班,其他時間按照科裡的排班工作,白班和夜班輪替著來。
她騎上新自行車趕到醫院。
住院部早上需要查房,一樓亂糟糟的,三樓亂糟糟的,四樓也亂糟糟的。
至於二樓……已經被吼聲淹沒。
“農朔!!你的心臟不能跑!!”
“盧思萌你有哮喘知道嗎?!”
“戈玲!!早飯還沒吃完!”
“你不是已經出院了?又來乾什麼?井珧!放開她倆,你還一次性拽兩個小姑娘,你可真好意思!”
南梔清了清耳朵才走過去。
二樓的新生兒科都在探頭看熱鬨。
耳鼻喉的病人也穿著病號服溜達,看著上躥下跳的兒科一起嗑瓜子。
阮喬追著井珧跑了兩圈都沒追上,扶著牆乾喘氣,“小胖、小胖子,還挺靈活,這體力居然還是個病秧子,我找誰說理去?!”
南梔走過去,“他們又跑了?”
“一大早就跑出去,說要玩什麼捉迷藏,他們的精力用不完嗎?!”阮喬捶胸頓足,無比悲憤,“我都是被院長點名批評的人了,他們還坑我!”
南梔看向病房,病房裡隻有衛天呈大字形賴在床上,其餘人的被窩都是空的。
南梔問:“衛天怎麼了?”
“不知道啊,昨天回來就這樣,看起來對生活失去希望,他聽你的話,你去勸勸?”
南梔想到哥哥,便說:“先讓他和希望保持些距離。”
阮喬:“那其他人怎麼辦?我是真的找不到了,我連水桶裡都看了!”
南梔道:“不要緊。”
她走向盧思萌的病床,在床頭櫃裡找到兩根香蕉。
戈玲床頭櫃裡有一個乾燒餅。
農朔床頭櫃裡的東西最多,竟然還有臨川市沒有的鈣奶餅乾。
南梔都收拾出來,放到空了的病床上,“先吃哪個呢?”
下一秒,病房門口探出四個小腦袋,“不能吃!!”
阮喬:“……”
這也行?
南梔拉著四個人回病床。
井珧張口就喊痛,“南瓜姐姐,你太用力了。”
南梔便用同樣的力道扯了下自己,“不痛啊。”
她力道沒減,拽著井珧繼續走。
井珧:“……”
彆的大人說打他,是嚇唬,南瓜姐姐是下手。
阮喬正教育農朔,“你爸在派出所,你媽還在骨科,你還鬨,不管他倆了?”
農朔低聲道:“我去看過媽媽了,媽媽說胸悶,要休息。”
阮喬道:“腰間盤突出還胸悶?突錯位置了?”
衛天猛地坐起來。
南梔也看過來,“你說什麼?”
阮喬被二人嚇到,舉手投降,“……我說腰突不該胸悶啊,呃,難道是會胸悶的?”
她又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