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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玩火自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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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大翁緩緩坐直身子,渾濁的目光落在陳延雷臉上:

“你打算怎麼做?”

“示敵以弱。”

陳延雷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我會呈上族譜,開門求和。

“待黃巢放鬆警惕,再借口絲綢、瓷器等貴重財物埋藏於穀倉,將他騙入。”

他說到這裡,聲音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實則,孫兒事前便在穀倉底部,堆滿了浸過油的茅草。

“之後,我便點火與他同歸於儘。”

陳延雷抬起頭,直視著祖父的眼睛:

“如此,陳家就安全了。王弘業自會順理成章,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死人頭上……”

陳家大翁聽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辦法很好,但黃巢不會信的。你若真想取信於他,得先拿我的頭。”

陳延雷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

“祖父,您……這不行!我怎麼能……”

“這時候了還裝模作樣?”

陳家大翁冷笑一聲,目光如刀:

“彆跟我說你沒想到。”

他擺擺手,語氣平靜得可怕:

“我年過七十,已是風燭殘年。

“若能以我一條老命,換家族一線生機,值了。”

陳延雷渾身顫抖,雙膝一軟,再次跪倒在地:

“孫兒……孫兒做不到……”

“動手!”

陳家大翁厲喝一聲:

“你陳延雷還有什麼事不敢做?莫讓我白死!”

陳延雷咬緊牙關,緩緩抽出腰間短刀。

他的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但最終還是舉了起來。

陳延風猛地撲上前,一把抓住陳延雷的手腕:

“延雷!你瘋了嗎!這是阿翁啊!

“你……你怎麼能聽阿翁的!他老糊塗了,你也糊塗了嗎?”

“陳家上下,隻有大哥你最糊塗!”

陳延雷猛地甩開陳延風的手:

“彆攔我們……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不信!”

陳延風怒吼著,一把推開陳延雷,擋在陳家大翁麵前,聲音顫抖:

“什麼唯一的辦法!你和阿翁才是陳家的主心骨,你們要是沒了,陳家還叫什麼陳家!”

陳延雷握刀的手,似乎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抬頭看著陳延風,聲音裡帶著哭腔:

“大哥,我們真沒有時間了……難道你要看著陳家所有人,都死在黃巢手裡嗎?”

陳延風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最終隻能擠出一句:

“可……可這是阿翁啊……”

陳延雷沒有再說話。

他隻是緩緩舉起刀,繞到大哥身後。

鮮血濺滿了兄弟兩人的衣襟。

陳延風呆立當場,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看著祖父的頭顱,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一個字也說不出。

隻能聽弟弟把外麵管事的人叫進來,不停地安排道:

“……不要防備得過於周密。

“要讓他以為,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才會相信我是無力反抗,真心投降。”

陳延雷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但一定注意,不能讓望樓起火,起火也不能波及到穀倉。等傷亡人數超過四十,再來告我。”

模糊的天色中,隱約傳來馬蹄與弓箭破空的聲音,夾雜著院牆上嘈雜的呼喊。

陳延雷以絲綢墊著祖父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起身將書房內的壁燭點亮。

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兩人臉上,比夕陽慘淡。

沉默片刻。

陳延雷道:

“倘若情況有變,你騎馬一路往東,到萬安州尋符家庇護。

“那批被他們強買的鹽貨,實為私自贈送,為的就是給陳家人,多留條後路。”

聞言,陳延風艱難地扯動嘴角,眼中滿是苦澀:

“弟弟,我對不起你。”

“為什麼?”

“你給我的第一條後路……怪我沒把信交到林大娘子手上。”

陳延雷笑了,憨厚的麵相帶著幾分釋然: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把責任全推給我,才道的歉。”

陳延雷語氣輕鬆,仿佛在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麼多年,每次我讓你走,你總是離開得爽快。從來沒有說留下。”

陳延風愕然,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低下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我……我隻是……”

“你也不用覺得心裡過不去。”

陳延雷伸出沾滿血的手掌,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動作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祖父偏愛你,陳家男女老少都偏愛你。包括我。”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

“隻是記得,這次離開,就彆再回來了。”

陳延風抬起頭,看著弟弟的臉。

屋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沒等他記住這張臉上的每一處細節;

陳延雷便站起身,抱著祖父的頭顱,朝門外走去。

“郎君,已經死傷五十多個家仆了……”

一名管事匆匆跑來,聲音裡帶著慌亂。

“這麼快?”

陳延雷眉頭微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他最後一次回頭。

目光隻在大哥身上停留一瞬。

“把門打開!”

“不要抵抗!”

“對麵是黃縣丞,他是來幫我們陳家的!”

黃舉天率領部曲,立在土坡之上。

此刻,聽見二裡外的喊聲遠遠傳來,他眉頭微微一挑。

陳家宅院的大門緩緩打開。

陳延雷從門內走出,雙手抱著一顆頭顱,身後隻有兩個壯仆提著燈籠,戰戰兢兢地跟著。

此人一路疾行,來到土坡前,“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與惶恐:

“黃縣丞,我投降!

“之前是祖父發現了我與您的計劃,將我關了起來,才出了今日這般變故。

“如今,我已親手斬殺祖父,還望縣丞寬宏大量,按我們之前商量的行事。

“我陳延雷,願將陳家一半的家財獻上。”

說著,他示意仆人遞上陳家族譜。

黃舉天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跪在地上的陳延雷。

黃成仁下馬取走族譜後,黃舉天才開口:

“陳延風呢?”

陳延雷心臟猛地一縮,很快穩住心神,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回道:

“我大哥企圖阻撓,被打得生死不知,扔穀倉裡了。”

黃舉天眼神銳利,長槍挑開陳延雷懷裡的首級,隨後將槍尖對準他的咽喉:

“若要我信你,便獻上陳延風的人頭。”

陳延雷忙點頭:

“縣丞所言極是,我這就去辦。”

說罷,他催促兩個提著燈籠的家仆,同他返回陳家宅院,嘴裡念叨:

“快,快回去!隻要交出我大哥,全家都有活路——”

望著離去的陳延雷,成亮張弓搭箭。

黃舉天卻攔住了他。

“阿郎,你真信他的話?”

黃成仁靠近,用那本族譜把成亮的弓撥開:

“不一定是假話吧……我聽他的解釋也還合理,這陳家大翁的首級不都給咱取來了嗎?”

黃舉天盯著陳家宅院,心裡暗自思量。

‘造反大業,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

人才對於壯大勢力來說,至關重要。

陳延雷在瓊州也算有些根基和手段;

若他真心歸降,日後在溝通豪紳、籌備糧草等事務上,定能發揮大用,為自己的種田計劃添磚加瓦。

想到這裡,黃舉天緩緩開口:

“不妨再等等。”

“阿郎,若他回去之後,據守不出呢?”

“那便送他份大禮。”

成亮回頭往牛車上掃了眼,與同伴們一道,看著陳延雷的身影消失。

“所有人聽令,馬上重整武裝,上院牆防守!”

陳延雷一回到院內,立刻下令戒嚴。

黃巢雖然沒有看穿他投降的假意,卻也抓住了他最大的軟肋——

祖父死不足惜,大哥的命絕不能交!

在陳延雷的安排下,六名蒙麵騎手舉著火把,帶走陳家全部的馬,從大門魚貫而出,分頭朝不同方向奔去。

夜色如墨,連陳延雷自己也認不出,哪一個是陳延風。

他再次下令:

“關門!”

隨後,對著一眾私兵與壯仆高聲鼓舞道:

“黃巢那點人手,根本不可能打進來!

“就算打上七天七夜,這門都不會破!

“最多堅持三日,陳家便會等到援兵!”

眾人聽了,士氣稍振,紛紛握緊手中武器。

陳延雷心裡明白,七天七夜或許有些誇張,但陳家今晚絕不會陷落。

‘夜色是很不利……我家人數卻是黃巢的兩倍!’

雖然馬匹都派出去了,但其他物資儲備充足,堅持日毫無問題。

在這之後……

也許,林家收到消息,大娘子會帶人來救;

也許,王弘業臨時變卦,召回黃巢;

也許,他帶著陳家人不僅能熬過今晚,甚至還能反殺……

總而言之,陳延雷決心堅守到最後一刻。

與此同時。

黃舉天遠遠望著陳家院牆上忙碌的身影,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

“陳延雷,我給過你機會了。”

緊接著,他抬手示意部曲,掀開牛車上的遮擋,露出一堆整齊擺放的陶罐。

這些陶罐看似普普通通,實則內裡裝滿了用魚油、硫磺和鬆脂混合而成的燃燒劑!

黃舉天在泰山密林中豢養部曲,至今已有十年。

期間,他不僅為這些少年提供吃穿,教授他們武藝,還將九年義務教育該學的知識也傳了下去。

甚至像成亮這樣的少數尖子生,還達到了“半步高中生圓滿”的境界。

雖說由於天資不同,以及學習時間有限,大部分人學得並不精深,隻能進行基礎的物理化學操作;

但像製取青黴素、火藥等常規生產,他們已經比較熟練。

當然,距離發明火槍還遠遠不夠。

先不說黃舉天不了解造槍的專業知識;

就算他能造,也不能過早地將火槍造出——

這是中後期根據地穩固,才可能提上日程的項目。

至於眼前這些燃燒瓶,則是他們在泰山時便製作好的,南下路上帶了一部分,為的就是應對今日這般情況。

黃成仁伸手拿起一個燃燒瓶,掂了掂分量,沒好氣道:

“不識好歹的東西,既然不肯投降,那就把他們都燒成人乾!”

黃舉天沒有回答,隻是將成亮等騎兵叫出,命令他們追擊那些逃遁的騎手。

等到陳家院牆上站滿了人,陳延雷穿著藤甲、拿著刀、舉著盾出現在望樓上時;

黃舉天再次抬手,聲音冷峻而有力:

“進攻!”

說完,他一馬當先,領著眾人將距離拉近至一裡。

四十名步兵部曲迅速列陣。

前排手持厚重的木盾,後排則緊握長矛與燃燒瓶,步伐整齊地朝陳家大門逼近。

院牆上的私兵與壯仆們見狀,紛紛張弓搭箭,試圖阻攔他們的前進。

然而,箭矢飛至半途便無力地落下,距離步兵陣前還有數步之遙。

陳延雷站在望樓上,眉頭緊鎖:

“彆浪費箭矢!等他們靠近了再射!若是有人攻門,就用石頭砸!”

話音剛落,卻見步兵陣突然停了下來。

黃舉天站在陣前,已用目力計算了敵方射程,沉聲道:

“停!就這個距離,不能再往前了。”

步兵們聞言,立刻停下腳步,站在陳家弓箭手的最遠射擊距離外。

第二排的步兵緩緩站起身,露出手中的陶罐;

在盾兵的掩護下,深入到射擊距離的三分之一處。

而後,隻聽黃舉天一聲令下,他們整齊劃一,將燃燒瓶高高舉起,猛地向前拋去。

在空中劃出道道弧線後,至少三分之二陶罐砸中大門。

碎裂的瞬間,油光四濺,火焰“轟”地一聲竄起,迅速蔓延開來。

其餘的燃燒瓶則落在院牆上,火舌舔舐著竹篾與茅草,瞬間點燃了牆頭的防禦工事。

陳家守衛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措手不及,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

有人試圖用沙土滅火,卻被火焰逼得連連後退;

有人慌亂中踩空,從牆頭跌落,慘叫聲此起彼伏。

望著前方士氣全無的“火柴人”,黃舉天絲毫不覺意外。

雖然隻是一種簡易的燃燒武器,但燃燒瓶在中國古代的軍事應用,最早也得追溯至宋朝。

據史料記載,宋軍曾使用一種名為“火球”的武器,其外殼由多層紙或布製成,點燃後拋出,爆炸後可殺傷敵人。

而此時正值晚唐初年,若僅用於攻打陳家宅院這種普通防禦工事,燃燒瓶無疑是劃時代的武器。

陳延雷站在望樓上,眼睜睜看著火勢蔓延,臉色鐵青。

他萬萬沒想到,黃巢竟會用他生平首見的方式發起進攻。

“這才多久……離我回來還不到半個時辰!”

陳延雷按下心中的恐慌。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放棄掙紮。

於是,陳延雷拔出佩刀,試圖呼籲眾人保持冷靜。

沒有人聽他的。

在從未見識過的武器的威力下,眾人爭先恐後地爭搶水桶,返身跑回院內。

就在此時,陳延雷頭頂的望樓也被燒透。

他本想跳回地麵,卻有兩個燃燒瓶飛躍頭頂,砸穿了穀倉。

陳延雷瞳孔驟縮——

隻見穀倉瞬間猛烈爆燃,幾乎將與大門相連的院牆整個炸裂。

陳延雷被高高拋飛。

“早知道,就把牛肉乾帶身上了。”

半截身子落地後,他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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