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互相注視著對方,張七這才發現,眼前的血影隱約可以看出仍有席永的樣子,隻是變的十分模糊,無論在外形上還是氣質上都有了巨大的變化。
本來就瘦高的席永如今像是被硬生生拉開了一樣,渾身上下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的肉感,就像是一層皮膚覆蓋在骨架之上,而原本看還有幾分帥氣的臉如此變的十分恐怖,高高的鼻梁突起,像鷹嘴一樣彎著,兩個裸露在外麵的虎牙像個吸血鬼,兩頰的毛發垂到了下巴,和尖尖的下巴形成一個倒山字的奇怪臉型,更詭異的是那把細長的妖刀已經“焊”在他的手上。
為什麼要說“焊”?因為席永的手指居然是微張的著,但那把妖刀卻還固定在手心,這不是焊是什麼。
席永那雙死魚一樣的灰色眼睛死死的盯著張七,忽然發出“咕咕”的笑聲,這個聲音不像是嘴巴裡發出來的,倒像是有什麼異物卡在喉嚨裡擠出的聲音,這種笑聲讓人聽的心裡滲的慌。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說著什麼話,但進化後的他好像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但張七從他的嘴形中居然聽到兩個字。
兩個讓他驚詫不已的字。
救我!
兩個對戰的死敵,居然在對方的口裡讀出救我?
如果不是張七讀錯,那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無論怎麼理解,就算不是宣戰,也至少是求饒。
救我?怎麼救?誰要傷害他?我?張七?還是……
看著他手裡“焊”著的那把妖刀,回想到妖刀的傳說,張七心中一動……
明白了!
妖刀和席永共存一體,而席永不顧一切借用了妖刀之力,從而使他在與妖刀爭奪身體控製權的時候落入下風,從而被妖刀趁虛而入,控製了身體,更可怕的是,這種控製是相互吞噬靈魂的過程,這比殺了他更加痛苦。
落到張七手裡,大不了一死,而若被妖刀吞噬靈魂,會比死亡更回可怕,所以,席永才會求救於他的對手張七。
求你殺了我!
這恐怕才是席永“救我”的真正用意!
怎麼救?
進化後的席永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虛赤境,而是標準的赤階,這一點從剛才的一擊之力上可以感受到清晰的赤階威壓,儘管初入赤階,境界還不夠穩定,甚至還有些神智不清,至少從眼前來說,就算是妖刀占據了身體,但它的頭腦顯然還不是十分清晰,而且對它來說,下意識裡最大的敵手是席永,而不是張七。
自己未必沒有與赤階一戰之力!
這個瘋狂的念頭一冒出來,就連張七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對戰赤階?就憑他一個區區紫階高級?
然而如上所言,雖然是個赤階,但卻是個“不完整”的赤階,如果有所針對,並非沒有機會,除了它腦子不清,最重要的是他還有個“內應”席永。
更何況,如果等它穩定下來,席永就會被徹底吞噬,到時恢複清明的它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自己還能跑的了?
與其如此,不如一戰!
既然它頭腦不清,那自然不會有戰術考慮,於是,張七當即把白天給召喚出來,有了她的幫助,戰力何止倍增。
生天步!
全速之下的生天步化為一道驚雷,直紮刀妖(為明白敘事,暫稱進化後的席永身體為刀妖),赤階的戰鬥意誌自然極高,下意思的抬手反擊,強大的赤靈力如潮水般湧過來,張七就像巨浪中的小船,彆說進攻,就算穩定身體都十分困難。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白天忽然一個媚惑撲了上去,進擊妖刀靈魂,雖然它為赤階,靈魂同樣強大異常,但剛壓製了席永之後的它十分虛弱,否則白天也不敢對赤階發動衝擊,估計這反彈力直接能把她震成白癡。
“卟”,白天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雖然刀妖的靈魂很虛弱,但仍不是區區一個紫階所能對抗,不過,精於靈魂攻擊的白天又豈是易與,她吸收的靈魂之力何其磅礴,早已超過了紫階,這種專門的靈魂衝擊就連赤階的刀妖都承受不住,被撞的不斷顫抖。
張七趁機給席永使了個眼色,席永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一下就明白張七的戰術用意,就在刀妖顫抖痛苦時忽然發動反擊,甚至不惜神魂俱滅,瘋狂的撕咬著刀妖,刀妖的靈魂陷入白天與席永的雙重夾擊之下,對身體短暫性的失去了控製。
張七不傻,一邊讓白天召喚b型喪屍緊緊的抱著刀妖,一邊用骨匕瘋狂的攻擊他的身體。
一個赤階之境的皇者,毫無抵抗的被一個紫階瘋狂捅、刺、拉、砍……這種活耙子恐怕離奇讓世上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這恐怕也是唯一一次最離奇的戰鬥。
赤階的身體防禦雖然極強,強到根本不容許紫階玷汙,然而骨匕又豈是正常的紫階武器,它的某些屬性已經超越了紫階,雖然沒有被正式升為神器,但被淡化消失後的屬性就表明它在某些方麵就已經相當於神器,所以,在瘋狂且不加防禦的攻擊之下,刀妖的赤階之軀終於破防……
一個個身體上的洞,或深或淺,一道道刀痕,或長或短……
然而刀妖畢竟還是赤階,當它承受住了白天的靈魂撞擊和席永的瘋狂撕咬之後,猛的震開了席永,此時的席永靈魂所剩無已,被重擊之後就像個破抹布一樣被丟棄在角落,而白天再次被震的吐血後退。
重新掌控身體後的刀妖雖然神智還不清醒,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莫名其秒的變的虛弱不堪,身體上的傷口處有著一些灰色的能量流動,不斷的撕裂它的傷口,甚至讓它的力量快速流失,而這樣的傷口遍布全身,整個身體就像是個篩子,若不是赤階之軀,這具身體恐怕早已不能供靈魂寄生。
不得已之下,回歸身體後的刀妖第一件事就是用靈魂之力修複這個“破”身軀,然而尚未清靈的它卻忘了打倒席永之後還有一個白天,她又豈會輕易讓刀妖修複。
白天銀牙頓挫,絕麗的麵容閃出一絲決絕,抽出全部的靈魂之力瘋狂的衝撞刀妖。
作為共生,張七怎會感知不到白天的意誌,觀火全開,完全不顧防禦,全力對著觀火所視的弱點瘋狂攻擊。
強如刀妖,也感覺到來自生命的威脅,若是清醒之時,它自然會選擇破一處而求生,但出於求生的本能,它隻能東拚西湊,裡外忙碌,白天攻擊時它阻擋,張七又趁機傷害它的軀體,白天又趁機避開,當它回頭準備應付張七的時候,白天又瘋狂攻擊它的靈魂。
張七和白天之間的默契無需多言,雙方就這樣開始拉鋸戰,不斷的消耗它的靈魂。
一直到最後,居然直接把刀妖的靈魂活活耗死!
一個剛剛晉升的赤階皇者,甚至還沒清醒過來,就被人被靈魂活活耗死,這恐怕是天泣有史以來死的最憋屈的皇者,但也是死的最沒有痛苦的皇者。
感受到刀妖的消失,但它的身軀卻沒有倒下,因為裡麵還有一個靈魂——席永!
但此時的席永彆說控製身軀,恐怕就連抬個頭都沒有力量,在如此瘋狂的撕咬中,承受了大部分刀妖的靈魂反撲,他的靈魂早就被耗的消失殆儘,從他那搖搖欲墜的靈魂狀態來看,估計最多隻能撐個一兩個時辰。
然而席永卻忽然控製著軀體站了起來,不但如此,臉上還散發著異樣的紅光,精神渙發。
張七見狀不但沒有吃驚,反而歎了口氣,他明白,這種狀態叫回光反照。
席永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著張七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塊糖來,是的,沒有看錯,是一塊糖,而且還是那種最普通的糖,普通的就連最普通的孩子都能輕易吃上的糖。
席永拿著它,眼中泛著貪婪,就像是看著一件神器,他的身邊就有一件神器級的刀,可在他眼裡和手裡的糖比起來,這就像是一塊臭狗屎,臭不可聞。
席永慎重的把它放到嘴裡,輕輕的閉上雙眼,舒適的表情就像是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般,細細的品嘗,甚至不願意浪費其中的一絲甜味。
張七看著前的席永,他不願打擾,他不想打擾,沒有人忍心打擾臨終的那份寧靜,而且席永吃的那麼開心,那麼享受,惹的張七也好想嘗一口。
席永吃完一塊,又從懷裡掏出另一塊,繼續眯著眼睛品嘗。
“我能吃一塊嗎?”張七道。
“不能!”席永想也不想答道,順便緊了緊衣襟,像個小孩怕被彆人搶走心愛的玩具。
沒等張七接話,席永看了看自己,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歎了口氣,“我請你吃!”
說完從懷裡掏出另一塊糖。
張七也不說話,雙手認真接過,放到嘴裡,也學著席永細細品嘗。
席永看著張七的品嘗樣子,笑著點了點頭,似乎對張七如此珍重他的糖感到十分開心。
“好糖!”張七道。
“是好糖!”席永笑著跳了起來,一個長的如此奇怪的大人學著小孩一般跳著,笑著,多少讓人看著有些詭異。
張七並不覺的好笑,而是格外認真的看著席永。
席永歎了口氣,“咕嚕”一下把尚未溶化的糖咽了下去。
“我是席魈的兒子,我是赤階皇者的兒子,我是刀劍宗的天才。”席永抬著頭道,也不知道這句是對著誰說,或許是天空,或許是運氣。
“是的,你是席永。”張七認真道。
“席永?”席永輕蔑道,眼神和語氣中充滿了不屑,續道:“席永是誰?誰是席永?”
“席永是個可憐蟲,世上最可憐的可憐蟲,我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是席永平。難道你不知道?”席永看著張七,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你當然不是可憐蟲,如果你是可憐蟲,那世界上很多人的眼睛恐怕也都不是好的。”張七笑道。
“就你是個聰明人,所有人都是笨蛋、蠢蛋、自以為是的混蛋!”席永邊罵邊笑道。
“我從出生就叫席永平,我媽媽這麼叫我,鄰居們也這麼叫我,小夥伴們也這麼叫我。”說著說著,席永那種奇怪的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笑的那麼開心,似乎那才是他最值得回憶的人生。
“後來,席魈派人來了。”說到這裡,席永忽然打他個寒顫,似乎就連臨死的他都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血,好多好多的血,門前那條清澈的溪水都成了紅色,好紅好紅,就像殘陽的晚霞。”
“席魈派人把我帶到了刀劍宗,他問我叫什麼,我說我叫席永平,媽媽希望我一生平凡平安,席魅說這個名字不好,他的兒子不該平凡,所以他把我後麵的平字去掉,我沒有反對,我也不敢反對,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因為知道席永平名字的人都死了,包括我那被砍成血肉模糊的媽媽,他們都死在我門前那條清澈的溪水裡,化成那條美麗的紅色溪水。”
“從那天開始,席永平死了,卻活過來一個混蛋叫席永。”
“老天這個混蛋卻和席魈開了個玩笑,席魈這個混蛋居然隻有席永這一個兒子,哈哈哈……”席永瘋狂的笑著,開心的笑著,笑的腰都直不起來,笑的都咳都血來。
“那混蛋怎麼配有個兒子呢?你說是不是?”席永看著張七,居然認真的問了起來。
“沒錯,這種混蛋的確不該有兒子,甚至不配有辟眼!”張七認真的答道。
“說的好!”席永又開心的跳了起來,笑的像個小孩。
“我也這麼想,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席魈的兒子,那我就要死,被砍成十幾塊丟到門前那條小溪,所以我得活著,好好的活著。”
“你知不知道刀劍宗有個神秘的祠堂?”席永噓著手指道,“就在後山那個小屋裡,這是宗門禁地,無論誰進去都會被砍成十八塊,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我進去被砍成十八塊,那麼作為父親的席魈是不是會被砍成九塊,你說呢,嘻嘻……”
聽到這裡,就連張七都忍不住汗毛直豎,一個人恨一個人要到什麼地步才能甘願被砍成十八塊也要他死。
“於是,我就偷偷的摸了進去,可那個地方根本沒有人,因為沒人想被砍成十八塊。”
“可那個地方也沒有鬼,卻有一把刀,一把細刀,一把妖刀……”說到這裡,席永驚恐的抖顫了一下。
“妖刀告訴我,我的身體是萬載逢的靈魂載體,如果我願意奉獻自己的靈魂,它願意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我笑了笑,我隻有一個願望。”
“把一個人砍成十八塊。”
“妖刀答應了,但在這之前我必須要變強,否則我就是那個被砍成十八塊的人。於是,我也答應了。”
“妖刀裡麵有著無窮的力量,我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平民,在短短幾十年,一躍成為紫階巔峰,但妖刀告訴我,要把那個人砍成十八塊,就必須要成為赤階,我離赤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我可以等,但我不能讓那個席魈也閒的,於是,我不斷的給他找點事做,比如,今天就搶某個宗門的老婆過來玩玩,明天再搶另一個宗門的女兒來玩玩,然後告訴他們,我是席魈的兒子,那個赤階皇者的兒子,那個刀劍宗的天才,於是,不斷的有人上刀劍宗討還所謂的公道,而我就成了天泣無惡不作的頭號紈絝,本想著席魈會因此責罰甚至把我趕出刀劍宗,卻不曾想他卻非常欣賞我的做法,說是席魈的兒子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於是,幾十年來,席魈和席永就成了一對人神共憤的私生父子,你說可笑吧!”
席永又笑了,笑的直不起腰來,笑的天地為之變色。
張七著的遠空,眼神中充滿了同情,他忽然發覺,席永是他見過最可憐的人,父親殺死了他的母親,殺死了他所有的親人,然後像一隻狗一樣把他拎回那個狼窟。
一個孤苦的孩子,當恐懼衝破了極點之後,心裡就變的極度扭曲,在他的眼裡,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也沒有無辜的人,生命就如同溪水裡的一滴,去舍之間十分隨意,而擁有這種扭曲的心裡的人一旦成為一個強者,那就是世界的災難。席永不停的殺人,不停的奸淫擄掠,隻是給沒有安全感的心裡暫時得到一種變態的滿足,然而越殺戮,他就越空虛,越恐懼,直到有一天會被這種恐懼所吞噬。
“你恨席魈?恨所有人?”張七盯著他的眼睛道。
“恨?”席永愣了一下,眼神中充滿著憤怒。
突然黯然了下來,“不,我不恨席魈,不恨所有人,我就恨一個人!”
“誰?”
“我!”席永指著自己笑道,笑的十分開心,似乎是他這一輩子笑的最開心的一次。
張七疑惑的看著席永,“為什麼?”
席永沒有回答,但臉上還保持著那份開心的微笑,那份微笑凝固在他的臉上,成為永恒……
“他……他死了!”白天驚詫的叫道。
“是!”張七歎了口氣,“他該死!”
該死通常是用來罵人的,但這個該死卻並不是,而一種解脫,至少於席永來說是一種真正的解脫,他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活著是一種痛苦和折磨,而這種痛苦的來自於他內心的恐懼和憤怒,還有深深的無力,所以他用一生的時間來用另類的方式來緩解這種痛苦,包括殺人和奸淫。
他痛恨所有人,特彆是席魈,然而直到死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於他內心的恐懼和無力,他真的痛恨的人隻有他自己而已,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就“該死了”,真的“該死了”,所有的痛苦都將隨之而去。
若一個人最痛恨的人是自己,他是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