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修煉之人而言,幾日時光而已,眨眼便過去了。
這處靈脈石洞處於秘境最深處,無風也無日光,靈氣濃鬱適宜修煉,並且安靜。
所以晏初在安靜地練功,嵐岫在安靜地睡覺。
石洞中難分晝夜,又有先前幻境影響,對嵐岫而言本來是很麻煩的事情。
但她有大師兄這麼個神奇的……時鐘。
畢竟琢光宗弟子普遍晨起早課練基本功,晚間溫劍譜丹方陣法圖,夜間以修煉替代睡眠,晏初也是如此,生物鐘非常牢固可靠。
於是嵐岫睜眼看見晏初在對著石壁練招時,就是白天了,去靈脈支流末梢捧一把淨水潑到臉上算洗漱,然後要麼沿著石壁散步閒逛,要麼坐在一處平整的石墩上,盯著大片的白萼蘭發呆。
等看見晏初收劍靜坐背心法,或者運轉氣勁修煉的時候,嵐岫就乾脆利落脫了外袍閉眼睡覺。
她說不修仙,當真完全不學。
噢,也不算完全不學。
雖然她幾乎沒怎麼動彈,但怎麼說先前又摸石頭又攥花枝,多少沾了臟灰。大約是心理作用以及以前的生活習慣,沒有洗澡清潔身體,嵐岫總覺得黏糊,渾身不舒坦。
於是她跟晏初學了個去塵決。
後來得知琢光宗弟子校服以及她帶出來的外袍都有宗門加固的陣咒,普通的拉扯剮蹭並不那麼容易弄壞衣服,嵐岫立即找了間隔合適的兩處石柱,拿那件寬大拖地的外袍支了個吊床。
活得特彆簡單舒坦。
起初晏初是看不過眼的,但是畢竟自己與嵐岫所修功法有差,並非同族又不修陣咒,教不了嵐岫先前修的陣法。
所以後來他乾脆眼不見為淨。
偶爾近靈脈源頭的石壁上方會有金絲遊走,繞出小狐狸的模樣來告知一聲秘境結界的進度,順帶和他們聊聊天解悶。
……主要是和嵐岫聊。
畢竟每次它來的時候晏初都在專注修煉,然後一旁發呆的嵐岫總是先注意到人……狐,幾步就挪了過去石壁邊上。
小狐狸瞄一眼另一頭的晏初,生動地歪了歪腦袋問:“小嵐岫,你師兄練功如此努力,你怎麼好像從來不練?”
嵐岫眼角眉梢帶著淺淺笑意,答得相當理直氣壯:“我沒天賦,強求不來該知難而退,不修仙就是了。”
畢竟成功築基以後才算真正踏上修仙之旅,煉氣期的修者也就比一般凡人悟性高些體質好些,實際上還算凡人。不過但凡能煉氣就也能築基,隻不過時間早晚問題。
對一般人而言,有修仙的潛力,能活長一些,都是好的。
基本沒人一輩子停在煉氣期便放棄了修行。
像嵐岫這種確實少見。
這種發言放在彆的大修前輩那裡,基本都會得到“不求上進”“朽木難雕”的評價。
但眼前這小狐狸代表的那位大修同樣清奇。
第一,她已經死了。第二,她是自刎,自己求死的。
所以聽到嵐岫的言論後,它倒是接受良好,金線繞出來的狐狸嘴巴彎得高高的,還點了點頭讚同道:“也挺好的,不用琢磨什麼大道、苦練什麼功法心訣,簡簡單單活一遭。”
晏初聽到她們的對話,一腳踩上靈劍淩空練對氣勁的掌控,身形連頓都沒帶頓一下,還能分神涼颼颼地插了句話來:“好什麼,她是琢光宗下一任掌門。”
“誒——”小狐狸拖長了調子,“小嵐岫這麼厲害啊!”
嵐岫有些納悶:“我早就想問了,我天賦和幾位親傳師兄師姐差那麼遠,為什麼能被收作親傳,還是掌門繼承人。”
這裡麵的水不淺哇。
晏初:“你回去問師父。”
嵐岫:“師兄你想——”
“師父親定的,不改。你躲不掉。”晏初都不用回頭去看嵐岫的神情,就知道她想說什麼瞎話,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下文,根本不給說完的機會。
嵐岫垮了臉,麵無表情地盯著晏初的後腦勺,心道你說我就聽嗎。
小狐狸樂得看二人熱鬨,在旁邊的石壁上笑得翻了肚皮打滾。
它好一會才重新抬起腦袋,衝嵐岫道:“誒小嵐岫,你除了小晏初以外不是還有幾位親師姐嗎?你不修仙入道彆的倒都不是問題,就是不能和你師兄師姐一般長命,走得比他們早怎麼辦?”
這位其實也是個聊天高手,話題一轉聊到壽命就算了,意思直白得和衝著嵐岫說“你活不長”沒什麼區彆,相當討打,換彆人來估計得當場翻臉。
可惜嵐岫同樣也是個聊天高手:“啊?那有什麼關係?我死都死了還要管後事怎麼辦嗎?”
另一邊聽見這話的晏初直接被驚得愣了一瞬,差點沒收住氣勁往石壁上轟個大招。
她話甚至說得比小狐狸還直白。
而且嵐岫始終覺得,從實際情況來看,現在管著這身體的是從現世穿過來的她,和那些所謂的親師兄師姐們都互不熟識,又沒有多深厚感情,真死了不應該也不會讓他們引起什麼波瀾。
她毫無自覺,又細細琢磨了一下小狐狸的話,無所謂道:“再說我又不當鱉,活那麼長乾什麼。”
活了很長、死在千年前又詐屍的小狐狸形態大修前輩:“……”
天賦好修為高,未來不出意外能活很長的晏初:“……”
一句話攻擊了兩個人。
完美。
小狐狸倒還好說,反正直到離開秘境那天,這位冰雕子師兄整個人跟凍進了冰裡,冷氣四溢不說,且再也沒搭理過嵐岫一句話。
可能是估計誤差,又或者是小狐狸一個人在秘境悶不住,總之二人在秘境留了一周多,才等到離開的日子到來。
“結界已經完善了,亡魂被安置在靈脈另一邊,我用了幻境給他們造夢。”二人站在靈脈源頭的石壁之前,小狐狸正端坐上方,從金線簡單繞出來的狐狸臉罕見上露出了幾分溫柔。
大片白萼蘭連成花海,靜靜地開在靈脈之前。
整座秘境像一座巨大的墓,安葬著曾經數以萬計被極北荒山死地困住的冤魂,還有那位讓荒山初見日光的大修琢光。
安魂花祝他們好夢。
二人靜靜地站在泛著金光的靈脈之前,溫和地跟小狐狸告辭。
“小晏初,我記得你卡著瓶頸期?”小狐狸說完正事,語氣又變得輕快上揚,“我給小嵐岫引路,你要不要留在這裡閉關,等突破後再出去?”
晏初垂眸安靜地站了一會,眸光閃爍,片刻後淡聲答道:“不了,我有預感,突破的契機不在這裡。”
嵐岫微仰著臉,看著金絲繞的小狐狸沒有分毫變化,問道:“其實我有點想問,你之前一直說你已經死了,那現在這個是?”
小狐狸道:“一縷融進骨血的靈識,在秘境生出時一並喚醒了我,相當於秘境的靈魄吧。”
其實嚴格意義上這算不上是靈魄,大修當初留了這縷靈識,隻是因為忽然惦念上了生命儘頭認識的一位小朋友,怕初生於世間的小山靈遇到麻煩不知道問誰,是給小山靈留的後手。
它甚至沒有實體,所以從來是以金絲作畫在石壁上勾勒一個模樣來和嵐岫二人聊天。
被喚醒以後,它的行事依據就兩樣,一是安撫千年前的亡魂守住死氣,二是等小山靈來尋求幫助。
隻不過小山靈很有出息,它隻等來了她的徒弟。
小狐狸似乎是被提醒了,在二人準備離開之時忽然叫住他們:“你們之前說,小山靈……侍靈建了一個琢光宗?”
嵐岫不清楚這些,理所當然地扭頭一並看向晏初。
晏初:“……對。”
小狐狸又問:“知道緣由嗎?”
這話問的主要是晏初。
琢光宗已經存在百餘年了,若不是晏初與侍靈同是靈族,百年後才化人形重新長了一遍,現場倒真沒人知道這種事了。
晏初目光緩慢地掃視了一圈開得燦爛的白色五瓣花,麵上的冰霜似乎化開了幾分。
“因為她後來覺得,與其讓彆人把希望信仰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不如讓他們自己獲得力量護人護己。”
所以後來山下的人們並不糾結究竟是仙客還是山神庇護的這片山地。
晏初衝小狐狸略一點頭:“我們走了。”
嵐岫笑著衝小狐狸揮了揮手。
小狐狸也笑了:“秘境裡對你們還是很有好處的。不驚擾亡魂的話,歡迎再來。”
一道泛著白光的符文道路自二人眼前蜿蜒到至遠處,淩空架在白萼蘭花海之上。
儘頭是秘境的出口,是一道邊緣泛著白光的陣門,旁邊立著一棵華蓋亭亭的雲杉木。
踏出陣門的那一刻,晏初忽然道:“知道了師父的初心,你怎麼想。”
他的語氣相當平和,似乎閒聊一般。
嵐岫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對方在問自己。
還在糾結她放棄修仙的事嗎?
她沉默片刻,輕笑了一聲:“不怎麼想。”
“我不想保護誰,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