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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神都大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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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湖小瀛洲內,王誥正張開雙臂,任由侍女們為他穿戴好大宴的華服。

廖亭山遠遠站在簾外。

王誥閉著眼睛,隻問:“韋玄那邊可有異動?“

廖亭山道:“城中一切平靜,暫無異動。”

王誥又問:“那個人呢?”

廖亭山自然知道他問的是那位從來不露麵的所謂“神都公子”,便道:“也無半點消息。”

王誥於是一笑:“算他們識相。”

垂下的珠簾一響,被兩側侍女素手分開,他已穿戴完畢,從內室走出,隻對廖亭山道:“走吧。”

今日可是他的大日。

整個王氏,自先代聖主王玄難與神女妙頌隕落後,還從未設下如此豪奢的盛宴,堆疊如此壯闊的排場——

倒懸山正中一條白玉鋪就的寬闊大道,直通向前方一座高聳的龍門,過得龍門,方是王氏宮闕一般的主宅。

此刻,如雲的賓客便由侍女引路,走在道上。

有頭戴方巾、手執書卷的儒生,有青簪圓髻、一身落拓的道士,有衣著富貴、麵容圓潤的顯貴,亦有頸掛銀環、笑如銀鈴的美人,甚至有腰懸魚簍、身背鬥笠的漁夫……

當真是千形萬象,什麼樣的人都有。

凡有些眼見的都能看出,六州一國、各路勢力,今日恐怕全在這裡了。

進得主宅,置身於恢弘樓台間,又走一會兒,便從王氏那聞名於天下的“祈雪園”中經過。

宋蘭真身後跟著女官刺桐,身前則是王氏的侍女引路。

她一麵走,一麵向園中看去。

但見園中泉流石溪,奇花倚欄,異樹盤錯。若隻如此,自不能聞名天下,真正罕見的,是這炎夏時節,滿園皆在飛雪,落了滿溪滿花滿樹。

世間向來隻有對天道有所領悟之人,方能引動天象變化,至少得是渡劫期的大能;然而祈雪園由王氏先祖修建,設下陣法,卻是使這一方小天地的天象時時被陣法引動。

王氏底蘊之厚,從此園便可窺見一斑。

過得祈雪園,才是那座高高修築在洪爐之上的虛天殿。

此乃王氏主殿。

宋蘭真斂目走進來時,便聽周遭有人嘖嘖讚歎:“天下兵刃出洪爐,洪爐虛火出王氏。世間厲害法器十件有七件都從王氏若愚堂出,大半以虛火熔煉鑄造,這座虛天殿巍峨聳峙,竟是建在這造化洪爐之上,實在是大手筆、大氣魄!”

大殿正中地麵,全數以淨琉璃鋪成,晶瑩剔透。

賓客們隻需站在邊上,便能透過這一層琉璃,看見下麵大如小山的造化洪爐和爐中熊熊燃燒的紫白虛火。

殿中已有不少人入了席。

少主宋元夜在劍門學宮未回,宋蘭真來便是代表宋氏,自是列席在前。座中不少賓客在她經過時,都含笑拱手為禮,稱一聲“宋仙子”或“蘭真小姐”。

殿中左首第一位上端坐一美婦,兩鬢如雲,燦若牡丹,雍容華貴,聞聲轉頭,見得她來,便展顏一笑:“你來得正好,與我坐一塊兒吧。”

宋蘭真看一眼她所在位置:“師尊,這……”

那雍容美婦伸手將她一拉,竟道:“我請你坐,你便坐得,王誥左右也是個小輩,還能置喙於我不成?”

今日盛宴,萬眾矚目,宋蘭真本不想太招人眼,然而這美婦開口,實沒有她推拒的餘地。

旁人聽見有人口稱王誥為“小輩”,都心道一聲“好大口氣”,可待循聲轉頭看見這美婦,全都眼皮一跳,噤了聲——

這一身派頭,意態雍容,還能是誰?

正是那位聲名赫赫的鏡花夫人。

鏡花夫人本出陸氏,乃是不夜侯陸嘗的妹妹。

三百多年前,武皇封禪,欲宰割天下,收服神都。

三大世家起初不願臣服,陸王二氏決定聯手相抗,便先聯姻以示誠意。

其時王氏有兄弟三人,道陵真君王玄難為長兄,乃王氏家主,已心有所屬;其弟苦海道王敬,早已娶妻;僅剩下最年輕的王襄,乃是世所罕見的天才,性情放曠,焚香調琴,號為“琴癡”。

陸嘗便將自己的親妹妹許配給王襄。

鏡花夫人彼時也是少女,曾聞王襄琴音,久慕其盛名,無有不願。按說這門親事門當戶對,該是修界盛典。

豈料那王襄不願意,一身傲氣,仗著琴音絕世,於大婚之夜與陸嘗大打出手,竟還小勝一籌,公然叛出三大世家,還往齊州投了武皇,於其座下撫琴,專司樂事。

消息傳回神都,自是引得世家震怒。

那時天下有“四禪四絕”。

“四禪”者,乃是已向天封禪證道的四位帝主,齊州武皇、蜀州望帝、中州白帝、涼州青帝;“四絕”者,畫、藥、劍、琴,“畫”是畫聖謝疊山,“藥”是藥王一命先生,“劍”是劍宗周自雪,唯獨這“琴”,竟被人稱——

琴奴王襄。

王襄乃世家貴公子,又是“四絕”之一,竟自甘墮落,在武皇座下撫琴,改號“琴奴”!

三大世家的臉麵都被他丟儘了!

縱然後來神都世家敵不過武皇之威,接受武皇“共治天下”之邀,選擇了合作臣服,王襄之事也仍使世家麵上無光。除卻道陵真君王玄難還常去齊州岱嶽與他這三弟烹茶論道之外,其餘人皆不認他是王氏之人,提到都要晦氣地啐上一口,罵其薄幸,辜負了陸氏仙姝。

隻因王襄當年拒婚之後,鏡花夫人盛怒之下,竟然並未就此打道回陸氏,而是留在了王氏,從此改作婦人妝扮,仍認王襄這個夫君。

世人皆憐她一片情癡,可惜錯付。

她擅長侍弄花草,最愛牡丹雍容,向尊牡丹為貴。武皇統禦六州一國後,便令她司掌花事。

那一年武皇與青帝打賭,隆冬雪日,偏命天下百花盛開。

武皇乃是天人之境,逆轉天時又有何難?

可沒料,天下百花皆從命而開,獨獨牡丹依舊凋敝,拒受其命,竟是鏡花夫人故意為之,不願花開。

武皇輸了賭約,因此大怒。

鏡花夫人遭其降罪,被貶謫橫渡東海,去往瀛洲。直到武皇隕落,三大世家重掌天下,鏡花夫人才得以重回神都。

如今,她既是不夜侯陸嘗的妹妹,又是苦海道王敬的弟媳,兼具陸、王兩氏尊貴身份,還收了宋氏嫡係出身的宋蘭真作她唯一的徒兒。

三大世家若是明珠,她便是將這三顆明珠穿起來的金線。

放眼神都,還有誰能比她風光耀眼?

三百年歲月不曾減損她半分姿容,反而沉澱雕琢出一種更精致更醉人的豔色,螓首蛾眉,顧盼間卻早已是一派上位者的淡然威重。

宋蘭真十四歲為天下七十一種名花排定“九品九命”,未嘗沒有這位師尊協助,不久前也是蒙她青眼,才能以不到雙十之齡主持了洛京花會。

她依言在其身邊坐下,情緒卻似乎並不很高。

鏡花夫人見了奇怪:“怎的愁眉不展?”

宋蘭真想起昨日王命所贈的幽蘭圖,坦言道:“劍蘭久久不開,我實有些寢食難安……”

鏡花夫人竟道:“好花要等,越是矜貴才越是難開。”

宋蘭真皺起眉頭。

鏡花夫人便向殿中那琉璃下的造化洪爐一指,隻道:“當年王玄難得了偃月刀殘刀之後,等了足足七載,才等到這爐中虛火燃起,將那殘刀改鑄成劍,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劍,冷豔鋸。你的花不過才等了區區半年,何必憂愁?”

宋蘭真心頭一震:“欲速則不達,是徒兒著相了。”

鏡花夫人看著她笑起來,總算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才道:“今日乃是神都盛宴,我看你正好放鬆一些。王誥這小子向天下廣發請帖,比他山中清修悟道的爹更有幾分家主氣魄,王氏遲早由他做主,我看這三大世家中也唯有他能配得上你的出身品貌。”

這話她已不是第一回說,宋蘭真早已聽過,隻是並不接話茬,更不作半分忸怩之態,神情格外平靜。

鏡花夫人見了也不以為忤。

畢竟宋蘭真向來性子偏冷,又有成算,如今王氏內部爭鬥未見分曉,自然不願提前表露態度,以免他日尷尬。

她先把話說在這裡,是為讓宋蘭真心中有數。

兩人說話這會兒,如雲賓客已坐滿大殿,相互寒暄,一派熱鬨。

此時,忽然聽得天際一聲鳳凰清啼。

眾人齊齊一震,舉目向殿外看去,但見那被丹青染作五色的天幕之下,竟有一道赤紅的焰光宛若鳳凰虛影,疾向大殿投來!

有人認出來:“是大公子!”

那虛影一近,便在殿中刮起一陣帶著火星的炎風,灼氣直撲到人臉上。再定睛看時,焰光散去,已露出其中那道身影。

華服深赤,宛若燒紅,爬滿了金色的火焰繡紋。

王誥昂然而立,便好似那掌管天下火焰的君主,縱然眉目間原本隱有幾分陰鬱,因這一身熾烈顏色,偏混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氣勢。

不少人一見,已在心中暗叫一聲好。

鏡花夫人更是讚道:“二十餘歲修至金丹中期已是罕有,兼練丹青道之餘,王氏本家的鳳皇涅火竟也沒落下,修得如臂使指、收放隨心,不錯,不錯。”

宋蘭真隻向王誥打量。

虛天殿中所有賓客卻都已經掛上熱情的笑容,紛紛起身:“見過大公子,恭賀大公子生辰!”

王誥拱手:“多謝諸位,大家能來,在下已感激不儘,有禮了。”

他一路寒暄著穿過大殿,禮數周全,挑不出半點錯處。

宋蘭真眼角餘光一晃,卻看見二公子王命也在此時進了殿,不過是從門旁進來,也無太多人注意,他自己似乎也無意搶走兄長風頭,隻自己在對麵落座。

一抬頭發現宋蘭真的目光,他一怔,倒好似有些靦腆,向她頷首為禮。

宋蘭真便也一點頭,算還了禮。

王誥這時已來到大殿主位,大袖一甩,轉過身來,卻並未落座,竟是站在主位處,兩手交疊,向著所有人躬身為禮!

眾人皆是一怔,紛紛還禮。

有人問:“大公子這是何意?”

王誥這才道:“在這修界,在下本是晚輩,修士壽數也非凡人能比,按說區區生辰,實不配向天下各路英豪廣發請帖,勞動諸位前來。但今時不同往日——”

陸仰塵一身白衣,也在客位,抬頭看向他。

王誥說到此處,話鋒已然轉過:“近來修界風雲暗湧,神都城內也是躁動不安。天下劍印分六州,可如今瀛洲、齊州、夷州,三州劍印已失,中州劍印能否保住,也隻看明後兩日。”

此言一出,座中皆靜默不語。

許多人之所以遠道千裡,應王誥之請來赴這一場生辰宴,其實隻因順便。大家來神都真正想看的,是那白衣卿相張儀與不夜侯陸嘗約定於近日的一戰!

王誥目光下視,神色鄭重:“在下自知身微力薄,然也想為我中州之興衰、天下之存亡,儘己所能。是以雖隻與父親暫代打理王氏之事,卻鬥膽借今日生辰之會,聚天下群修英豪於此殿,實是想與諸位共商大義!”

這一番話,實在是大家所未料,竟有幾分動容。

尤其是來自瀛洲、齊州、夷州的修士,因知劍印已失,如今中州劍印又麵臨危急,不免氣血衝湧,義憤填膺。

當即便有人應聲:“天下存亡,縱是匹夫也斷無推辭之理,自當與大公子勠力同心!”

一聲已出,百聲自應。

殿中一時此起彼伏皆是“願效犬馬,勠力同心”之聲。

王誥那鷹隼般陰鶩的眼底劃過一抹笑意,麵上卻也顯出幾分激越,隻道:“那張儀雖號稱要為天下擇一明主,可一路從瀛洲而來,連奪三州劍印,其用心誰也難度。倘若他藏歹心,集聚六州劍印之後,翻覆天下不過在他一掌一念之間,我等不能不防。”

他已給張儀發了請帖,可此人拿架子不來,那就彆怪他不客氣,立他做靶,來聚攏天下人心。

下方有人道:“瀛、齊、夷三州君侯之所以輸了劍印,是因實力不濟,並非當世第一流;可聽聞陸君侯二十年前已邁入大乘期,對上那張儀該有幾分勝算才是。”

也有人不擔心:“不是聽說苦海道王真人閉關多年,已快突破天人境嗎?即便陸君侯輸了,也還有王真人兜底才是。”

陸仰塵聞言皺了眉。

王誥一眼掃見,立刻道:“陸君侯執掌中州劍印,乃是一方雄主,與人交手至今還無敗績。家父境界雖高,可避塵世已久,我等遞去的消息一眼未看,知不知道如今神都之事還兩說呢。中州安危,實是係於陸君侯之身。若君侯不利,則天下不利。我等還是祈願君侯,明日告捷,將那張儀斬於劍下才是!”

眾人紛紛醒悟:“還是大公子高義!”

陸仰塵卻輕歎一聲:“叔父為此戰已在漏明崖靜坐三日,隻是也曾告我等小輩,那張儀奪走瀛齊夷三州劍印時未儘全力,其修為深不可測,他也隻能儘力為之,不敢保證勝算的。”

座中聽聞,儘皆悚然。

王誥也未料想他這般坦然,不由怔了一怔。

陸仰塵則是從座中起身,來到殿中,命身旁侍從高舉玉盤將那丹藥呈上,隻道:“不過叔父知道今日乃是大公子生辰,特意留話,讓我備下這一枚以金烏之血煉製的帝陽丹,作為他這位中州君侯為大公子生辰所贈的賀禮。”

金烏之血煉製的帝陽丹!

陸氏不愧掌管天下醫家丹道,出手實在驚人。

不夜侯陸嘗乃是長輩,執掌陸氏,又為中州君侯,身份非同一般,連他都送來賀禮,王誥在王氏的地位不言而喻。

眾人紛紛猜測,這王氏內鬥怕是要見分曉了。

既有陸君侯贈禮在前,其餘幾州的賓客自然也不再觀望,趁這時機合適,紛紛上前,一一呈送賀禮。

先是一名頭戴方巾的儒生,乃齊州君侯、儒門荀夫子派來:“此乃五車之書,卷卷有孔聖遺澤,乃荀夫子專門挑選,特賀大公子生辰。”

百卷竹簡獻上,赫然一殿清氣。

然後是那腰掛魚簍作漁夫打扮的青年,乃瀛洲君侯蓬萊島主派來,捧一蚌殼獻上:“聽聞王氏鏡湖的湖心島,便名作‘小瀛洲’,我蓬萊島主聽聞,隻說前陣子有人從東海之中撈上來一隻千年珠蚌,內有一顆海珠,能定風止水,想必能放於大公子小瀛洲住處。”

珠蚌當眾打開,嬰兒拳頭大的海珠,光芒大放。

離得近的賓客幾乎能聞見海水的氣息。

接著是一位身著青衫的文士,為夷州君侯葉靈官派來:“我夷州人士大多善樂,靈官命人製八音之器,隻為大公子奏樂一首。”

他伸手一放,竟有琵琶、箜篌、長笛、手鼓等八種樂器從他袖中飛出,漂浮到大殿上空,不鼓自鳴,奏響天樂。

眾人聞之,心神為之一暢。

來自涼州日蓮宗的女修煙視媚行,所攜之禮就沒那麼風雅了:“我涼州隻有大漠雪山,多是荒涼之地,宗主想了幾日,也未有什麼好主意,乾脆叫人挑了一條靈礦脈,來賀大公子生辰。”

纖手一揚,一張古拙泛黃的輿圖飛出,上麵以金筆沿著一條山麓,畫出一條礦脈。

滿座賓客,差點沒驚掉下巴。

修士修煉所賴乃是靈氣,要麼選洞天福地靈氣充沛之所,要麼就得依賴於靈礦脈中開采出的靈石,涼州雖盛產靈石,可張口就送出一條礦脈,這日蓮宗出手簡直過於闊綽。

有心之人已忍不住在想:王氏前代聖主便是與巫山神女妙頌締結道侶,難道日蓮宗也想讓他們祁連神女妙歡喜與王誥有點什麼關係?

最後走上前來的,則是南詔國宮廷中的女官,頸上掛著銀飾,腰間係著銀鈴,妝扮不似中原,頗有幾分異族風情,所獻竟是五色丹青:“國主聽聞大公子承繼畫聖遺道,長於丹青技法,便使宮中備齊我南詔五色——洱海春青、蒼山秋黃、玉龍雪白、大理石黑、瀾滄泥赤,今日獻於座下!”那五色之墨,盛在盤中,雙手遞上。

所有人目光落至其上時,南詔國蒼山、洱海等勝境竟宛在眼前,不由齊齊稱讚:“此禮勝在心意,妙極,妙極矣!”

至此,僅有蜀州不曾派一人前來。

但大家也並不在意——

蜀州乃是“四禪”中僅存的望帝統禦,地位尊崇,向不愛插手外界俗事,與世家沒有深交,王誥又畢竟是年輕晚輩,自不會送來什麼賀禮。

今日已有五州一國,為王誥今日生辰大宴帶來賀禮,已是前所未有的盛況殊榮。

滿座賓客看到此時,儘皆為之震撼。

有人小聲道:“前幾日還有人說王大公子狹隘不能容人,為個劍門學宮的名額竟向韋玄招攬的未來客卿投毒,可看今日這空前的盛況,大公子哪兒用得著那般下作手段?”

也有人奇怪:“可不都說那什麼王殺才是神都公子,是王氏下代聖主嗎?怎麼這生辰宴上,反而是王大公子天下歸心、各方來賀?”

宋蘭真聽見,皺眉向那邊看上一眼。

鏡花夫人則是一嗤,隻為自己斟上一盞瓊漿,竟悠然道:“血脈再純,身份再尊,也畢竟二十年不露麵,連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空傳個‘神都公子’的名頭,以什麼‘口含天憲’的誑語威嚇世人。世人也不傻,若他真如傳言那般天賜其名、神仙人物,又怎會藏頭縮尾不敢見人?”

宋蘭真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

鏡花夫人笑起來,眸中卻是閃過一縷幽暗的刻毒,隻道:“我看有沒有這個人都還兩說,即便有,恐怕也隻是個名難副實的賤種!”

此時殿中氛圍已因這五州一國的賀禮被推至頂峰,王誥便如那被眾星拱著的月亮,高懸半空的熾陽,已然意氣風發,仿佛無人可擋。

他心中也十分得意,隻命從人斟上酒水,高舉杯盞,朗聲道:“王誥微末之軀,不曾料想今日有天下如此多的英豪前來祝賀,心甚感激,無以為報,但請諸位與我滿飲此杯!”

眾人齊道:“滿飲此杯!”

可就在所有人舉杯欲飲之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大笑。

廖亭山人在座中,聞這一聲,已大覺不妙,豁然起身質問:“誰人膽敢殿外縱笑!”

那聲音道:“豈敢,豈敢,隻是聽聞大公子說天下英豪來賀,可缺了蜀州來的賀禮,又怎能算是‘天下’呢?”

話音落,人已走入殿中。

眾人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名藍衣青年,眉目英挺,卻不識得。

然而所有王氏之人,見之已齊齊色變!

廖亭山眼角一抽:“商陸!”

此人常在韋玄身邊,旁人不知,他們卻是認得。原已探過韋玄那邊並無異動,可誰想現在商陸竟然來了?

殿上王誥冰冷的眼神已經掃來。

廖亭山但覺背脊出了一層冷汗,立刻喝問:“你來乾什麼?”

商陸雙手捧著一隻尺高木匣,不卑不亢:“於大公子生辰之日來,自是為大公子獻上生辰之賀。”

王誥心中著惱,但眾人眼前卻十分沉得住氣,看上去十分大度,竟不計較對方無禮,甚至笑著問:“哦,韋長老公事繁忙,難道也有賀禮給我?”

商陸搖頭:“非也非也。”

他但將這木匣遞出,隻道:“韋長老無暇,但他另有一位小友,雖偏居蜀中,可自入學宮起,便久聞大公子盛名,聞得大公子今日生辰,一定要托韋長老將這一份大禮送到。還請大公子笑納!”

聽得話中“學宮”二字,座中陸仰塵、宋蘭真已不由心中一動,向商陸看去。

王誥也皺了一下眉,但他渾然不將商陸放在眼中,也不怕在如今王氏能出什麼事,隻“哦”一聲,似感興趣:“既托了韋長老,那我自得看看是何大禮。來人,打開!”

旁邊自有侍從將木匣接過,抽開隔板。

頓時隻聽“啊”一聲驚叫,那侍從實未料到匣中所見,嚇得手中一抖,那木匣連同匣中之物,儘皆跌墜在地。

眾人探頭一看,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那匣中跌墜之物,竟是一顆圓滾滾、血淋淋的人頭!

廖亭山認得,已大叫一聲:“徐興!”

一張老邁麵皮上每條皺紋縫隙裡都浸著血,眼睛瞪得死大,滿布著血絲,顯然臨死之前的狀態極其驚恐,神情猙獰。

那脖頸處的切口,卻有許多碎肉,十分不規整。

但凡手上沾過血的都能看出,這切口乃是長劍所留,但絕非一劍斬下,更像是……

更像是將徐興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後,踩在腳下,提了劍,在他清醒的狀態下,一點一點拉鋸般切斷他的脖頸,摘下他的腦袋!

所以鮮血才會噴濺得如此淋漓。

那場麵但從腦海一過,不少人已一片膽寒:徐興死前該受了何等痛苦的折磨,而這殺人凶徒的手段又是何等血腥殘暴!

宋蘭真與陸仰塵也認得這一張臉。

劍門學宮前段時間投毒之事,陸仰塵是親身經曆,宋蘭真也從宋元夜處得聞。

誰能想到,這才幾日?

徐興竟已身首異處,頭顱還被獻至其主王誥麵前!

兩人卻都是想起學宮裡某一張總是平靜淡漠的清麗臉孔,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眾人乍見人頭,皆被吸引了心神,誰也沒注意那木匣之中隱約有一縷深紫煙氣溢出。

虛天殿內,氣氛陡轉肅然。

廖亭山咬牙責斥商陸:“你好大的膽子!”

王誥也依稀記得蜀中有徐興這麼一位執事,隻是這般小角色的生死他並不在意,使他動怒的,乃是韋玄這幫人的氣焰——

是劍門學宮那名作“周滿”的女修?

在他生辰之宴,獻人頭一顆,究竟是何等惡意、何等囂張!

王誥麵容已寒,森然問:“我生辰大宴,你等安敢如此放肆?”

商陸一笑:“獻禮之人不過是想幫助大公子清理門戶,怎能說是放肆呢?此獠妄自揣測大公子之意,隻因區區一劍門學宮的名額,便向整座學宮投毒,實在喪心病狂。使用這等陰私手段,豈不害了大公子的名聲,令天下群修恥笑?”

劍門學宮投毒之事,尚未傳開。

廖亭山豈能容他將話說完?當即便下令道:“胡說八道!來人,將這以下犯上的賊子拿下!”

早在商陸進來時,殿中便有侍從暗中警惕,此時聞得命令,瞬間便抽了刀劍齊向商陸撲來。看那架勢,儼然沒有留手之意,便將商陸斬成幾段也在所不惜!

可誰料他們刀劍未至,已有一股極其強悍的氣息隔空蕩來!

諸人兵刃儘折,人也倒飛摔落。

這虛天殿外竟是憑空出現了十二道青袍虛影,皆戴著麵目,衣襟上各繡著“清明”“穀雨”“驚蟄”等字,乃是依據日月輪轉所劃分的天時。

每一道身影,都帶著令人膽寒的威勢!

修為最差也是元嬰,更不用說其中竟有半數都達到了化神!

眾人隻消看得一眼,便覺頭皮發麻。

廖亭山麵色更是驚變:“二十四節使!”

王誥臉孔微微扭曲,那幽深的陰鶩之氣頓時流出,怒極反笑,竟是撫掌道:“好,好!二十四節使竟來了有十二位,原來不是他韋玄要賀我生辰,而是我那位從不露麵的堂弟,要向我獻禮!”

如此可怖的十二名修士,放到任何一地,都有鞭山趕海之能,攪動風雲。

王玄難已死,除卻那位神都公子,還有誰人能命令他們?

二十四節使,隻為王殺而出!

宋蘭真與陸仰塵先前見徐興人頭,尚能穩坐,此刻見得這十二節使現身,已忍不住站了起來。

鏡花夫人也手中一抖,打翻了案上酒盞。

虛天殿內,人人都開始自危起來,懷疑這一場神都盛宴有成鴻門宴之險!

王誥為今日這一場大宴,諸方聯絡,費了不知多少心血,豈能想到一朝被人攪局,巴掌扇上臉來?

這一口惡氣,若是咽下,將來用什麼與人相爭?

他目中一狠,決斷已下,手中法訣一掐,周身已燃起鳳皇涅火,厲聲道:“真是好大的排場,隻派區區一個仆人來,便要向我宣戰。他先不仁,莫怪我不義!十二節使既出,今日何妨一場血戰,索性把命也獻上?”

不獨他王殺有二十四節使驅使,王氏之中豈能不豢養眾多好手?即便未必能與全是高手的二十四節使相比,打起來也未必就會輸。

王誥抬手便要下令。

可沒想到,商陸用那帶著幾分古怪的目光盯著他,忽然道:“大公子,我家公子不獨派了我來,也為你留了一言的。”

王誥被他看著,隻覺說不出的詭異。

商陸竟向他一笑:“公子說,你之言行,他實不喜歡。”

眾人本以為會有什麼重要之言,怎料竟是這樣一句?

實在是無足輕重。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高高立於虛天殿主位的王誥,聞言麵色忽然一白,眉間卻劃過一抹黑氣,竟是在商陸話音落下的刹那,經脈儘裂,渾身冒血,瞬間變作一個血人,應聲栽倒下去!

“大公子!”

“大公子——”

殿中頓時響起無數聲驚呼,人影紛亂全朝那邊奔去。

鏡花夫人卻如見了惡鬼一般,顫然失聲:“言出法隨,口含天憲……是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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