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八怪!滾出來!”
“你爸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你爸是個殺人犯,要被槍斃的,你和你爸一樣,都是白臉的小鬼,你們都是殺人犯!!”
院裡,幾個窪塘村的小孩,胡亂的叫道。
屋裡的周大福,怯生生的在顫抖,在哭泣,不敢說話。
他那張白花花的臉,沒有一點血色,仿佛躲在黑暗裡,才能讓他覺得安心。
“誰家的小屁孩,快走,快走,警察辦案。”
“不許在這裡欺負人!!”劉彬叫道,一臉嚴肅。
再加上,身穿警服本就天然具有一種威嚴。
所以,嚇得那幾個小屁孩,匆匆的跑掉了。
看著破爛的窗戶玻璃,聽著屋內的哭聲,陳功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有時候,對某些患病者,或是殘疾人群,這種源自於人性中的惡意,是無法規避的。
除非把人消滅掉!
不然,這種歧視和惡意,就會一直存在。
馬克吐溫曾說過——在所有的動物當中,人類是最殘酷的,是唯一將快樂製造在痛苦上的動物。
或許唯一能救贖自己的,也隻有自己!!
在屋中,廖傑和劉彬對周倉穀的兒子周大福,進行了問詢。
周大福不是不會說話,是膽怯,是害怕,是畏懼陌生人。
是患上白化病,不同於常人的一種自卑,怯懦,和恐懼。
“周大福,你脖子上戴的金鎖是怎麼來的?”廖傑問。
周大福捂著臉,怯生生說:“是我爸,送我的。”
“那你爸,又是從哪得來的?”
周大福說:“我不知道,他沒說,我也不敢問。”
“為什麼不敢問?”廖傑狐疑。
周大福講道:“因為,我爸有時候很凶!我,怕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爸周穀倉殺人的事?”劉彬這樣的問道。
聞言,周大福忙放下手,一臉激動的顫聲道:“我爸他他沒殺人,不會殺人的!警察,你們真的把他抓走了麼?”
劉彬想了想,如實道:“他犯了法,所以,法律會製裁他!”
“法?那是什麼?”周大福沒讀過書,他不懂,即便是認字,還是他爸周穀倉教他的。
這?
他的話反倒是把劉彬問無語了。
在廖傑和劉彬問詢周大福的時候,陳功在周穀倉家的牆台上,看見了一本書。
拿起來一看,書名叫《社會心理學》。
這本書,陳功看過,是心理學領域非常典型的教材,通過大量的研究和例子,揭示了人們在社會環境中的心理和行為,甚至是犯罪動機和心理機製的描述也有涉及。
“周大福,這本書是誰的?”陳功問道。
周大福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回答道:“是我爸的,他很喜歡看書!”
“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個周穀倉能夠騙過我的眼睛,敢情他之前在院裡被訊問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狀,都是裝的。”陳功心裡了然。
這再次加深了陳功,對周穀倉的懷疑。
“警察同誌,我不相信,我爸殺了人,他很好,真的他不可能殺人的。”
“而且,我爸的病已經很嚴重了,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周大福如是說道。
“你說的是白化病?”陳功問。
周大福膽怯的搖搖頭:“不,是皮膚癌!”
“我爸和我說了,說他患上了皮膚癌,要不了多久就會去世!”周大福望向陳功三人,好奇的問,“去世,是不是就是上天堂的意思?”
“我爸說,說他去世後,會去天堂,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不用在懼怕陽光了,能像正常人一樣,沐浴在陽光下,行走在街上,逛街,吃東西。”
“我死後也會去天堂的,那樣我就能見到我爸爸了。”
這話是從周大福的嘴裡說出來的,這個三十一歲的男人,這些年一直待在屋裡,懼怕太陽,沒有朋友、夥伴,對外麵的世界知之甚少,活得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
他竟然天真的以為“去世”,就是去天堂!
要是這話被彆人聽去,可能會笑話他,覺得他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但是陳功三個沒有,他們靜靜聽著周大福對天堂的描述,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求和希望。
陳功講道:“對,去世就是去了天堂!”
“那裡有我們想要的一切,不過,隻有等我們老了,去世了才能過去,不然是去不了的。”他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劉彬看了眼周大福,欲言又止,終究沒吭聲。
這個世界很奇怪,有時候,出生就決定了我們今後的境遇。
有的人剛出生,嘴裡就含著金鑰匙,喝洋奶粉,睡幾萬塊錢一張的嬰兒床。有的人剛出生,就患上了先天性的疾病,父母花光積蓄仍舊沒能將他的病治好,隻能任憑其在痛苦中,掙紮著死去。
這些是悲哀的,悲哀到我們無法改變,也無法真的喝下孟婆湯,轉世輪回。
正當陳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和周大福這個膽怯的男子聊天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窗戶外。
他透過,沒了玻璃的窗戶,朝屋裡麵張望。
這個人,該是不到四十歲,大熱天還穿著一件屎黃色的外衣,那張臉烏漆嘛黑的,頭發許是好多年沒有洗過,都打綹了。衣服的袖子磨得鋥亮,笑起來能夠看見令人惡心的牙漬。
鼻孔和耳朵裡麵都是泥巴,脖頸上麵黑乎乎的。
“你乾什麼?”廖傑喝道。
對方嘿嘿一笑,說:“你們是警察吧,我找你們有事。”
“什麼事?”廖傑狐疑的問。
林剩仔摳了摳鼻子,從裡麵摳出一小坨鼻屎,彈飛了出去。
說道:“我想和你們談一樁買賣!!”
買賣?
這個臟兮兮的家夥,竟然和警察說,要談一樁買賣。
有意思!
陳功和廖傑對視了一眼,讓劉彬繼續和周大福聊天,他們推門,走了出去。
院裡。
林剩仔慵懶的坐在那台腳蹬三輪車上,打了個哈欠。
右腳的鞋子露著腳趾,腳趾的指甲蓋,也不知道多久沒修剪了,不但長,而且發黃發厚,裡麵全都是黑泥。
這人,給陳功和廖傑的第一印象,就是埋汰、臟!
走到他近前的陳功,聞到了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好像誰把放了二十年的泔水,潑到了他的身上一樣。
但,這家夥的眼睛,黑白分明,卻特彆的明亮。
陳功和廖傑,還沒開口,林剩仔就呲牙一笑,自我介紹道:“我叫林剩仔,是窪塘村的村民,他們都叫我懶漢,但是,他們不懂我,我也懶得跟他們講。”
“這人啊,隻能活一次,活著就是為了享受,為了快活,我雖然沒錢,但是靠著我去世爹媽,留給我的幾畝地,每年賣了收租金,過得也挺好的。”
“我可不想像那些打工仔一樣,996福報,每天上12個小時的班,沒日沒夜的乾,隻為賺那三千塊錢,他們都是資本家的牛馬,我才不學他們。”
“我沒老婆也沒孩子,但我每天喝粥,就覺得很快活。”
“有時候,我會去彆人家的果園,摘幾個果子吃,去山坡上曬曬太陽。跟你們說,曬太陽很有用的,我這麼多年,連個頭疼腦熱都沒遇到過。”
“你們看,我還有肌肉呢!!”林剩仔擼上袖子,秀了秀自己乾巴巴的肱二頭肌。
臉上有著幾分洋洋得意。
隻是他胳肢窩裡的那股味,實在是讓人上頭。
可他的話落入陳功耳中,卻覺得,這家夥不會是個碎嘴子吧?
“不過,如果按照他自己對生活和生命的理解,似乎也沒毛病。”
“畢竟怎麼活,是自己的事,和他人無關。”陳功反倒是高看這個林剩仔一眼。
廖傑有些不耐煩,打斷道:“彆扯這些沒用的,你想說什麼,談什麼買賣?”
林剩仔笑了笑,從三輪車上跳了下來,來到陳功和廖傑的麵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上去無比正式,真像是要談一樁買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