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春正月丁醜日。
穢貊寇樂浪,圍帶方,帶方令魏哲率義兵滅之。
這便是朝堂對此事的記載,寥寥數語,並無多少人在意。
不過洛陽那邊不當回事兒,此事在樂浪郡周邊卻傳的沸沸揚揚。
不少東夷部落都記住了帶方令魏哲這個名字。
雖不知道此戰詳情,但能全殲索盧部四千騎已然足矣說明一切問題。
經此一遭索盧部都不能說是元氣大傷了,而是直接分崩離析。
尤其是在得知索盧虎被陣斬之後,周遭穢貊部落直接一擁而上將索盧部給瓜分的乾乾淨淨,倒是省去了魏哲不少麻煩。
不過有一點,這些人在瓜分了索盧部的草場之後,都默契的避開帶方縣一帶,這便是畏威而不懷德。
一來一去,倒是讓帶方縣周邊的生存環境改善了不少。
……
翌日,帶方縣寺。
“子義,恭喜了。”
當太守府的郡吏離開之後,戲誌才便笑著調侃道:“今日總該請我喝一杯了吧?”
聞聽此言,太史慈頓時哈哈大笑道:“請!都請!”
這次穢貊入寇被殲魏哲雖為首功,可太史慈的功勞也不小。
再加上太史慈在黃巾之亂中也立下過汗馬功勞。
故這次以前後軍功,太史慈終於被封為帶方縣尉。
二十歲的年紀就能出任一方大縣的縣尉,也難怪太史慈這麼高興,太史慈之母管氏更是覺得自家兒子跟對了人。
當然,魏哲也有封賞,尚書台選部曹將他今年的考課評為“最”。
並且對於魏哲在帶方複置“屯田六部”的請求,尚書台也予以同意。
而這才是最讓魏哲高興的。
話說在邊郡屯田向來都是大漢朝的舊例,意圖通過屯田解決邊軍的糧食問題,譬如光武帝時就曾經在並州邊郡廣為屯田。
隻是隨著朝政混亂,絕大多數的邊郡屯田後來都漸漸廢棄了。
比如玄菟郡、遼東郡、樂浪郡早年間也有不少屯田,可隨著塞外蠻夷的日漸蠶食,最終都陸陸續續的荒廢了。
……
“田氏、張氏一除,明公的根基算是穩了!”
當夜在太史慈的家宴上,戲誌才忍不住如此感慨著。
聞聽此言,魏哲頓時深以為然。
說實在的,即便魏哲自己都沒想到這次的收獲這麼大。
雖然他隻滅了陽丘田氏、昭明張氏兩家豪強,但是抄沒的田畝卻足足有五百三十六頃,至於粟、麥、豆、糜、苜蓿等糧草,更是足足堆滿了十三個糧倉,總計估計能有十萬石之多。
要知道帶方縣的《墾田租簿》上也不過僅記載了七百六十八頃田畝。
數日前魏哲下令收繳田賦時,報上來更是隻有三百二十七石稅糧。
並且經過搜檢,這次所獲徙附、奴客、仆役,足足有七千多人。
至於鐵礦、鹽田、鑄坊匠所就不用說了,反正都比官營作坊強。
簡單來說,就是這次魏哲直接繳獲了半個帶方縣,也難怪先前田文等人那麼囂張。
正是靠著這些隱匿的人丁、田畝等物,才使得地方豪強日漸強盛。
也就是帶方偏遠苦寒,要是在人煙稠密的中原郡縣,稍微大一點的地方宗族就能聚集青壯數千人抵抗官府,豪族大家占田數百或千頃也是尋常事,地方勢力想要解決遠不像帶方縣這麼簡單。
倘若易地而處,魏哲還真未必敢像對待陽丘田氏一樣在內陸行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至少在短期之內,魏哲是不需要擔心糧草問題了。
而且如此多的生產資源,魏哲也要想辦法消化掉,否則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當魏哲談到這個話題時,戲誌才亦是微微頷首。
畢竟倘若處置不好,百姓最後恐怕還是要脫籍流亡,托庇於豪強門下。
於是當太史慈與鐘扈拚酒的時候,兩人索性就在一旁討論起如何安置。
隻見戲誌才問道:“不知明公準備如何處理那七千多俘虜?”
當著戲誌才的麵魏哲也不隱瞞,直言道:“田張兩家門客及嫡脈族人俱入鐵礦勞役十年,至於其他各房族人遣散各鄉社,不得令其聚居。”
戲誌才聞言不由一驚,卻是沒想到魏哲如此殺伐果斷。
畢竟挖礦十年幾乎與死無異,也就是說起來好聽罷了。
但是沒辦法,有孫策這個案例在,魏哲可不敢心慈手軟。
不過對於其他托庇於兩家門下的徙附、奴客魏哲就沒這麼嚴苛了。
隻見他一邊思索一邊開口道:“至於其他黔首……或可令其與黃巾流民一起屯田。”
畢竟無論是中原的黃巾流民,還是遼東的豪強奴客,都不過是無地流亡的可憐人罷了。
然而戲誌才聞言細細思量片刻之後卻搖了搖頭,反問道:“無功者安居樂業,何以賞功?”
此言一出,倒是將魏哲問住了。
對呀,那些黃巾流民拚命才獲得的待遇,憑什麼俘虜隨隨便便就得到了?
這不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而是涉及到“公平”二字。
一旦魏哲賞罰不公,那無異於自損威望。
尤其是在這些黃巾流民初來海東,人心未定的時候,魏哲更要講信譽。
念及此處魏哲靈機一動,頓時有了個主意。
隻見他若有所思道:“或可將屯田兩分,一為軍屯,一為民屯。使二者待遇有彆,如此既可賞功,又可屯田積糧,如何?”
見魏哲這麼一說,戲誌才立刻眼神一亮。
“明公這是欲改屯田舊製?”
畢竟以往大漢朝雖有在邊郡屯田的習慣,但卻沒有這麼多說法。
魏哲聞言也不掩飾,直接點了點頭,而後詳細解釋道:“民屯之製,可令五十人為一屯,設屯長;十屯為一鎮,設勸農使。由縣中供給馬牛、農具,待收獲時十稅五,無需服其他徭役。”
聞聽此言,戲誌才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他是見識過苦日子的,自然知道當下大漢朝的小農黔首的壓力有多大。
彆看當下的田賦為「三十稅一」,但卻依舊不斷有小農賣田為奴。
為何?還不是其他徭役賦稅太多了,普通小農實在無法承擔。
實際上這些奴客在耕種豪強之田時,一般都要見稅十五,也就是對半分,並且豪強可不提供什麼馬牛、農具,往往都需要自家承擔。
可即便如此,對於那些失地黔首來說已經算不錯了。
所以隻有那些不知民之窮苦者,才會感慨黔首小民不知禮節榮辱。
“那軍屯呢?該用何製?”
“軍屯大致類同民屯。”隻見魏哲駕輕就熟道:“可令十人為一什,設什長;五什一屯,設屯長;兩屯一曲,設假軍侯;五曲一部,兩部一營,設假司馬。由縣中供給馬牛、農具,待收獲時官四私六,無需服其他徭役。”
說到這裡,魏哲補充道:“若無意外,屯田營地不變,凡軍屯者俱為屯兵,且耕且戰,駐守一方。”
之所以用軍製編戶,就是為了在戰時便於指揮。
簡單來說,就是讓農兵一邊戍守,一邊屯田。
“屯兵與屯民?”
聽到這裡,戲誌才頓時忍不住拍案叫絕。
“明公實乃王佐之才也!”
戲誌才越往深裡思量就越覺得魏哲此策妙不可言。
“不僅如此,屯兵與屯民亦可上下流通,以做獎懲。”隻見戲誌才目光炯炯的說道:“屯民未必無膽,屯兵亦未必鬥誌不變,如此能戰者、願戰者便可多食,善戰者則可提拔入正卒之列!”
聽他這麼一分析,倒是讓魏哲又發現了一項妙處。
不錯,這縫合後的屯田製便是魏哲參考府兵製與衛所製的成果。
正如先前所言,邊軍屯田在大漢朝早有先例。
甚至秦朝之時始皇帝便令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人,並且於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適戍以充之。
可以說這就是大漢邊軍屯田製度的前身。
譬如前漢文帝就曾以罪人、奴婢和招募的農民戍邊屯田,前漢武帝也曾調發大批戍卒屯田西域。
不過真正將屯田製發揚光大的還要屬“一炮害三賢”曹丞相。
雖然屯田製自古有之,並非曹操首創,但曹魏屯田的規模和作用之大卻是空前絕後的。原曆史中曹操在遷都許昌之後便在周邊屯田,結果當年就收獲穀物百萬斛,於是自此在州郡列置田官,屯田積穀,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平天下。
直到曹魏後期屯田剝削量日益加重,竟達官八民二的程度,引起屯田民不斷逃亡和反抗,與此同時屯田土地也不斷被門閥豪族所侵占,這才使得屯田製形同虛設。
當然,如果深究下去,屯田製的敗壞其實也少不了門閥士族的推波助瀾,否則他們上哪隱匿農戶、侵占農田呢。
然而戲誌才卻不知道這些,隻見他一臉感慨的讚歎道:“此法若能施行邊塞,大漢永無邊患也!”
魏哲聞言頓時無奈道:“過也~過也~誌才怎也拍起馬屁了!”
自古就無千年不變之製,屯田製再好也需要有人執行,否則時日一久終究免不了人亡政息的下場。
當然,這個法子對於當下的魏哲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至於日後如何,那自然要視情況而定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且看且行吧!
……
在與戲誌才議定之後,次日魏哲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起來。
沒辦法,農時不等人,不早早處理完這些雜事,春耕就要耽誤了。
於是經過仔細的籌劃之後,魏哲很快便確定了民屯與軍屯的位置。
話說當初由於東夷人頻繁入寇,故尚書台將海冥、長岑、昭明三縣廢棄,餘民並入帶方縣之中。至於三縣舊地,則大多被索盧部侵占作為草場。
但如今魏哲斬索盧虎四千騎,令周邊穢貊部落驚懼,情況自然又不同了。
魏哲吞到嘴裡的東西,自然不會吐出去,更彆說這本就是漢人之地。
倘若他連收複失地的膽魄都沒有,那還不如趁早去投奔曹操。
所以魏哲索性便將軍屯點設立在海冥、長岑、昭明三縣舊址上。
畢竟三縣舊城雖然已然變成了殘垣斷壁,但地基還是在的。
有了這個基礎,建設軍屯塢堡倒是能省下不少力氣。
對於魏哲這個決定,戲誌才雖然覺得有點冒險,但也沒說什麼。
翌日,縣寺正堂。
“軍屯編隊已經儘數完成。”隻見轉正為縣主簿的戲誌才有條不紊的彙報道:“七千奴客中有近一千人主動願意轉為軍屯,故如今軍屯三千人,民屯六千人。”
聞聽此言,魏哲當即笑道:“那正好,軍屯編做三營,就喚作海冥營、長岑營、昭明營吧,令三營各駐三縣舊城。”
按照魏哲設立的屯田製,軍屯千人一營,民屯五百一鎮。
如此一來,民屯正好可以劃分成十二鎮。
當然,隻是粗略劃分,各鎮大多都隻是粗建。
畢竟這七千奴客中並非都是青壯,其中也有不少老弱婦孺。
念及此處,魏哲當即又道:“令十二鎮民屯駐海冥營、長岑營、昭明營內側,以做策應。”
戲誌才聞言點了點頭,很快便按照魏哲的意思具體安排起來。
說起來黃雄那廝也是有趣,見魏哲順利剿滅了田、張兩家之後,便十分主動的當起傀儡來。
所以眼下戲誌才雖然名為縣主簿,可實際卻是在行縣丞之權。
而有了戲誌才的查漏補缺之後,魏哲的想法很快便順利落實下去。
……
……
翌日,海冥營屯田點。
“昨日已下春麥、豍豆,苜蓿也種了一些。”隻見一個麵有刀疤的精壯大漢此刻卻好似老農一般在魏哲麵前恭敬的回道:“瓜、韭、芥、葵以及雜蒜與芋頭也都種了一些,不過占地不多,多在各家左右。”
此人便是海冥營的假司馬匡晟,一個曾經的黃巾頭目。
說來此人也可憐,本是北海郡安丘縣一亭長,過得勉強還可以。
但是沒想到因妻子頗有幾分姿色,結果就被遊獵的豪強子弟看中強行玷汙了,其妻性烈,回去之後就自儘了。
匡晟也曾上縣中求告,卻沒想反被縣卒暴打一頓扔了出來。
於是匡晟一氣之下便投了黃巾,率領黃巾軍滅了那豪強子滿門。
即便後來北海黃巾被郡兵所平,導致匡晟流亡山野,他也絲毫不後悔。
匡晟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自家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哪處溝渠,卻沒想到陰錯陽差間被運到了樂浪,竟然又有了當“人”的機會。
因此之故,匡晟對魏哲的感激是發自骨子裡的。
不僅是魏哲給了他新生,更因為魏哲重新又給了他一個家。
不錯,那日論功行賞時魏哲便將田文的一個姬妾賞給了他。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匡晟來到海冥營駐地後幾乎廢寢忘食的投入到屯田之中,三處軍屯中就要屬海冥營的進度最快,這才引得魏哲過來巡視。
而在田間地頭巡視時,魏哲亦是不由的頻頻頷首。
於是臨走之時,隻見魏哲輕輕拍了拍匡晟的肩膀滿意道:“好好乾,日後什麼都會有的!”
然而匡晟卻倔強的搖了搖頭。
“屬下一切都主公給的,這些都是分內之事,不求其他封賞。”
不想魏哲聞言卻豪邁一笑道:“為我征戰的兒郎,焉能無賞!”
“放心,有我一份,就有你們一份!”
說罷,魏哲便乾淨利落的上馬,帶著眾騎兵趕往下一處屯田點。
看著魏哲離去的背影,匡晟直接愣在了原地。
然而片刻之後,他的眼中卻猛然爆發了一股強烈的鬥誌,再無絲毫頹然之色,似乎忽然想通了什麼……
s:最近仔細研究了一下府兵製和明朝的衛所製,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曆史果然是一個循環。
募兵製爛了就分田,良家子沒田了就改募兵,千年來往複循環,最終還是耕戰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