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隨著魏軍鼓、角齊鳴,一陣極具穿透力的軍令便響徹天際。
中軍前部的步卒陣列尚未前出,兩翼的騎兵隊列之中便不斷有斜舉騎矛、長戟的騎士排著鬆散的隊形向曹軍衝去。
先是慢慢走馬,隨後越跑越快,整個人也慢慢變得興奮起來,誰讓這些衝鋒陷陣的銳騎彆稱又叫“敢死士”呢。
心臟不大的人壓根不可能在這種場合中發揮出正常水準。
“殺!”
前鋒騎兵最尖端處,卻見趙雲高舉長矛發出一聲爆喝。
然後這廝便一往無前的撞入曹軍前陣,前刺橫劈之間隻見血肉橫飛。
“殺!”
“殺!”
“殺!”
緊隨其後的幽燕騎兵一個個頓時好似吃了十全大補丸一般,亢奮的滿臉漲紅。
於是這群燕趙男兒一邊高舉手中的矛、戟應和,一邊毫不猶豫的殺入敵陣。
然而曹軍那邊很快便有一陣密集的箭雨,朝他們射來。
一時間,不斷有馬兒中箭驚恐的揚起前蹄,哀鳴著倒下。
也不斷有魏騎中箭落馬,隻能眼睜睜看著其他人意氣風發的從他左右掠過。
運氣不好的,甚至不小心就會葬送在自己人的馬蹄之下,淪為肉泥。
但戰場就是這樣,傷亡是難以避免的。
魏軍兩翼的騎兵固然付出了一定的傷亡,但他們卻成功衝開了曹軍大陣。
鶴翼陣,顧名思義就是中軍居後,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從而左右包抄。
此陣的優點在於攻守兼備,兩翼張合自如。
既可用於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
而缺點在於比較考驗主帥的戰場指揮能力,並且對兩翼騎軍的要求較高。
因為在兩翼機動靈活的同時,中軍重兵也必須密切協同,猛烈攻擊,否則就不能達到目的,甚至容易讓兩翼的騎軍陷入危險的境地。
幸好魏軍這兩方麵都不欠缺,甚至有些過分充沛了。
即便隨著魏軍在冀州的接連大戰,騎兵三寶的存在早就成了公開的秘密。
但是魏軍騎兵的戰鬥力毫無疑問還是處於大漢的最前列。
魏哲擁有最優質的騎士兵源,最優質的馬場。
最重要的是,他還擁有最大規模的屯田,最多的糧食產量。
在這種情況下,魏軍騎兵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不是中原能比的。
也就是這次陶謙死的太倉促了,否則此戰河北騎兵能衝到曹操絕望。
事實也確實如此。
兩翼的魏騎尚未接陣,便熟稔的從箭壺中抽出箭矢騎射不斷。
最關鍵的是他們騎射的準頭還十分不錯,並不亞於步射。
相比之下,曹軍騎射的水平就比較感人了。
當下魏哲甚至可以毫不客氣的宣稱,騎射正統在河北。
在這方麵,草原上的胡人都得認,誰讓他們硬件不行呢。
……
與此同時,曹軍大旗下的曹操麵色則變得無比凝重。
鶴翼陣他自然是了如指掌,故此以守為攻,直接以曲陣對之。
但是魏哲麾下的精騎戰力還是有點超出他的預料。
隻見他略作沉吟,便毫不猶豫的將所有騎兵都派了出去,在大陣外圍遊走,隻留五百親騎在左右護衛。
畢竟騎兵不動起來就是廢物,速度提不起更是活靶子。
彆看曹操沒有在北疆曆練過,但是他對騎兵的理解卻不遜於沙場老將。
很快,隨著野地裡揚起一片煙塵,曹魏雙方的騎兵已然接戰。
然而當雙方錯馬而過,刹那間便出現諸多空馬在四處亂竄。
落馬之人有魏騎有曹騎,但總體上主要是是曹軍騎兵。
隻一陣短暫的交手,曹軍騎兵便稀疏了許多,這讓後方的曹操越發沉重。
即便他不想承認,但曹操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
那就是曹軍貌似每個方麵都差魏軍一點,結果就是樣樣都落在下風。
就算是曹操自以為王牌的精銳步軍,在麵對魏軍府兵時也沒有占到便宜。
不過片刻時間,曹操身邊的文武便麵如土色。
一炷香後,曹洪滿臉急切的匆匆趕回中軍。
隻見他甲胄破損,滿臉血跡,胳膊上甚至還插著根斷箭,那叫一個狼狽。
沒辦法,剛才趙雲衝的太猛了,幾乎都要穿透曹軍大陣了。
若不是曹洪豁出命帶著本部頂了上去,勉強擋住了魏騎的攻勢,現在趙雲長箭應該都已經射到曹操馬前了。
可曹洪卻顧不上這些,在隨後摸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後便匆匆來到曹操麵前。
“大兄,不能再這麼殺下去了!”
這一戰他們可以說沒有任何取巧,就是單純的硬碰硬。
也正是因為這點,才讓曹洪意識到他們還不夠硬。
至少眼下確實不如魏軍硬!
“兄長,撤吧!”
迎著曹操那冰冷的眼神,曹洪滿眼懇切道:
“此處距離淮河不過六十裡,若是單人獨騎一個時辰便可趕到。”
“如今陳揚州雖死,但其門生故吏我也認識不少,定不會讓兄長出事。”
曹洪這話倒不是吹牛,他和陳溫確實是老交情了。
上次曹洪去揚州目標,揚州刺史陳溫幫他募集廬江上甲二千人。
然而曹操聽罷卻立刻厲色斥責道:
“此言休得再提,若再亂我軍心,定斬不饒!”
說罷曹操便怒氣衝衝的命他坐鎮前軍,抵禦魏騎的進攻。
見此情形,曹洪無奈之下隻能領命而去。
不過在曹洪離開之後,曹操卻悄然改變了戰術,徹底轉入守勢。
大量的輜重車輛被他堆積在外圍,配合臨時挖出的溝壑形成簡單的防禦工事。
曹軍騎兵也放棄了戰場主動權,徹底撤回中軍龜縮不出。
而當曹軍前陣放棄原有陣地退回防禦工事後方時,一個圓圓的刺蝟就出現在魏哲麵前,看得他一陣皺眉。
即便魏軍步騎凶猛的衝了上去,長矛方戟刺擊不停,但是在步卒的大盾和輜重工事前卻收獲寥寥,攻勢很快便陷入了停滯狀態。
畢竟忽然從野戰轉入攻城狀態,即便魏軍訓練有素也多少有些不適應。
此刻即便趙雲依舊英勇,但麵對曹軍的龜殼倉促間也難以攻破。
魏哲見狀略作沉吟,便命武威校尉毛坤率領本部敢死士為先鋒。
魏軍之中要論誰最能打,一時間還很難有個定論。
但如果說誰最不怕死,那必然要屬毛坤無疑了。
這廝自從投入魏哲麾下之下,大小百餘戰幾乎都充作先登。
魏軍之中不是沒有不要命的勇士,但像毛坤這種享受尋死樂趣的卻僅此一例。
果不其然,傳令兵話音未落毛坤便興奮的一躍而起。
“兒郎們,隨我殺!”
隻見毛坤率領著千餘鐵甲銳士,頓時就好似野豬一般向曹軍營盤衝去。
重甲步卒的衝擊力,讓本來還穩如磐石的曹軍防禦頓時搖晃起來。
然而還不等毛坤建功,魏哲便又將身旁的焦山、烏忠也派了出來。
於是轉眼間,曹軍陣前便又出現了兩頭渾身重甲的大棕熊。
一根熟鐵棍,一柄鐵骨朵,在兩人手中就好似稻草一般被舞得呼呼作響。
並且同時兩翼魏騎也不斷繞陣而行,在馬上射出一陣陣箭雨,讓曹軍陣地中央慘叫不斷,隻能不斷的改變盾牌的防禦方向躲避從天而降的弓箭。
曹軍的壓力頓時大增,傷亡也開始快速上升。
但即便如此,在曹洪、夏侯淳、曹仁等人的身先士卒下,曹軍依舊死戰不退。
一時間,曹軍與魏軍之間竟然就這樣陷入了僵持之中。
從午時至傍晚,雙方雖然喊殺聲不斷,但陣地卻始終維持不變。
當然,曹軍的傷亡是不可避免的。
一萬多人的大軍,如今僅餘數千殘兵。
若不是軍中將校大多都是曹氏與夏侯氏族人,恐怕曹軍早就崩了。
這也算是宗族的一大優點了,血脈的羈絆終究還是有點用的。
落日下,當看見這一幕後魏哲的麵色也漸漸變得陰沉。
戲誌才建議道:“明公,不如試試攻心?”
魏哲聞言一想覺得有理,微微頷首。
隨即便命人挑出百餘嗓門大的士卒位列陣前,不斷叫罵,激他們出陣野戰。
“沒卵子的閹貨,既然無膽出戰便自裁吧,免得辱沒先人!”
“閹人都比爾等有血性,無膽婦人也敢操兵?”
“爾等婦人快快出來伺候乃公,興許能賞點嫖資!”
“兗州已降,曹孟德妻女俱為娼妓,諸位何不早降,如此可一同享用!”
“現在不降,更待何時!”
……
隨著這些漢子一頓開罵,頓時各種汙言穢語便響徹陣前。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在某方麵就是天賦異稟。
就他們這些罵人的花樣,讓戲誌才這樣的讀書人來想還真寫不出來。
彆說對麵的曹軍將士了,就算在魏軍這邊的將校聽罷都一陣蛋疼。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跟著一起嘲笑。
於是剛才還廝殺正酣的戰場之上,轉眼竟然充斥著歡聲笑語,場麵著實詭異。
然而此刻盾牌之後的曹軍將士卻一個個氣得麵紅耳赤。
夏侯淳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氣得拽下頭盔猛然摜在地上。
“彼其娘兮,這罵的也太臟了!”
說罷便見夏侯淳滿臉漲紅的向曹操請戰道:
“大兄,讓我去宰了那群混賬吧!”
然而曹操卻擺了擺手,不僅不生氣反而大笑起來。
“魏軍如此不折手段,可見氣急敗壞,爾等何必生氣?咱們應該高興才對!”
隻見曹操姿態豪邁的大手一揮道:
“去,讓他們喊得再大聲些,就說某聽不清!”
見曹操如此氣度,一旁的文武眾將即便被氣的不清但也不由一陣心折。
夏侯淳聞言更是憨憨的撓了撓頭,覺得自家兄長說的貌似也有道理。
而曹操的這番言論四下傳開之後,曹軍將士憋屈的心情還真少了許多。
甚至對麵魏軍罵得越是起勁,裡麵的曹軍反而越是得意。
當得知這個反應後,魏哲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見此情形,混在一眾親兵之中的桓衛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過這個計策有傷天和,桓衛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還是戲誌才發現他的不對勁,當即開口道:
“伯言若有妙計但說無妨。”
迎著魏哲詫異的眼神,桓衛這才猶豫道:
“君侯,譙縣離此地也不算太遠,何不派人掘了曹孟德的祖墳?”
“我等完全可以當著他的麵派出一支部曲前去掘墳,曹孟德見狀必然不敢坐視不理,隻能主動出戰,否則日後焉能苟活於人間?”
不得不承認,還是老鄉最了解怎麼對付老鄉。
畢竟兩縣相距不過百裡,桓衛小時後就沒少聽說譙縣曹氏如何。
眼下一說要刺激曹操,桓衛便立刻想起來了這個損招。
真彆說,這招確實頗合兵法,乃“攻敵所必救”也!
然而桓衛此言一出,戲誌才便忍不住眉頭緊皺。
魏哲更是麵色一沉的搖頭道: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此言休要再提!”
即便魏哲知道隨著歲月的流逝,戰爭的下限必然會被不斷打破。
可是他還是希望這個過程能慢一點,至少不要由他開啟。
魏哲可不想日後亂世爭霸,各路諸侯最先想起的就是互挖祖墳的損招。
若是如此,那麼魏哲死後葬的再隱秘,恐怕都會被曆朝曆代的受害者給扒拉出來,挫骨揚灰,作繭自縛。
退一萬步來說,挖人祖墳也實在不是什麼好名聲,容易遺臭萬年。
如果可以的話,魏哲還是想給自己留點體麵。
不過桓衛的話卻給了他靈感,魏哲頓時有了一個想法。
他立刻將惶恐的桓衛的招至麵前吩咐了幾句。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桓衛立刻便來了精神,信心滿滿的領命而去。
一炷香後,戲誌才便見桓衛捧著一套衣冠滿頭大汗的出現在魏哲麵前。
“這……”
戲誌才乍一看覺得有些眼熟,還以為是自家看錯了。
然而當魏哲饒有興致的將衣服展開之後,戲誌才頓時愣在原地。
這還真是一套小黃門衣冠?
戲誌才當即納罕道:“你從何處弄來此物?”
桓衛聞言當即嘿然一笑道:
“小黃門索峻便是此鄉中人,因其為人低調,並未做惡,故此得以保全。”
“先帝死後,其家據塢自守,一直苟活至今。”
“卑職久居此間,多少知道一些風土人情,便上門借了套衣冠。”
說到這裡桓衛還搖頭遺憾道:
“可惜時間不夠,否則卑職應該去譙縣借一套中常侍的衣冠才是。”
“不必,如此恰到好處。”
魏哲聞言卻撫須而笑,滿意道:
“祖父是中常侍,孫子當個小黃門正合適。”
說罷魏哲便將手中的衣冠隨手丟給桓衛,笑著吩咐道:
“找兩根長矛支起來,一路給曹孟德送去。”
“就說這是我的賀禮,恭喜他繼承了先祖遺風……已然沒有半點男子氣概!”
此言一出,戲誌才頓時忍不住失笑的搖了搖頭。
“明公此言也太過促狹。”
其實戲誌才想說缺德的,但終究沒好意思說。
然而戲誌才也不得不承認,魏哲這招算是將激將法給用到極致了。
彆說曹操這樣的一方諸侯了,便是尋常匹夫恐怕都忍不了如此屈辱。
一路看見太監衣冠招搖路過的魏軍眾將也是這麼想。
於是當小黃門的衣冠剛被送進去,魏軍前陣便立刻準備起來。
而另一邊,當宦官服飾被送進曹軍營地之後,但凡認識此物的頓時就炸了。
就算不認識這副衣冠的普通士卒,在身邊的竊竊私語中也明白了此為何物。
頓時曹軍上下有一個算一個,甭管真情還是假意,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因為曹操的祖父是一個大宦官,這是眾人都知道的。
甚至譙縣曹氏完全是憑借他祖父起家的,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魏軍送這衣冠來羞辱曹操……一時間曹軍眾將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羞辱”,畢竟自家主公的祖父當年確實是穿著衣服的。
有時候極致的羞辱就是這樣,能人被辱者自己都無話可說。
比如此刻曹操就是如此。
他要是視此為羞辱,那無疑說明他心裡一直以自家祖父為恥。
如此一來,曹操自然難逃不孝與忘恩負義的詬病。
可如果他欣然受之,則等於公然承認自家沒有卵子,那士氣還要不要了?
可以說現在曹操完全就是一頭筋,兩頭堵了。
就算了另一個世界的諸葛亮知道了魏哲這招,說不定都得讚一句青出於藍。
然而曹操眼下可沒有司馬懿的便利。
當初麵對諸葛亮的譏諷,司馬懿可以打著向皇帝請戰的名義實行緩兵之計。如此既避免了士氣受挫,又可以避免貿然出戰,讓諸葛亮的激將法落空。
但現在曹操可沒地方去請示,難不成向先祖請示?
於是看著麵前的小黃門衣冠,曹操那叫一個憋屈。
勃然大怒不行,故作高興也不行。
隻見他臉色忽青忽白,青筋暴起,眼看著就要憋出腦梗了。
幸好此時曹洪反應過來了,電光火石之間便搶過衣服故作隨意的穿在身上。
“祖父穿得,我如何穿不得?權當敬祖爾!”
說罷他還故意穿著衣服來回踱步,並且大聲嚷嚷道:
“天大地大,還能大過一個孝字不成?”
不得不說曹洪這廝看起來五大三粗的,關鍵時候還真有急智。
此言一出,一旁的文武眾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紛紛讚曹洪有孝心。
因為這事曹洪做得,曹操做不得。
眼下曹洪插科打諢把這口鍋給頂了,曹操自然也就躲過去了。
曹操亦知道這裡麵的道理,輕歎一聲後,當即痛苦的閉上雙眼。
畢竟穿上這衣服對他來說是羞辱,對曹洪來說又何嘗不是羞辱。
讓曹洪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自願穿上太監的衣服,甚至接受傳承“先祖遺風”的評價,那無疑比殺了他還要殘忍。
可是為了曹操這個主心骨,曹洪還是毅然決然的忍受下來。
不過這波曹操當真被魏哲給惡心的夠嗆。
於是此事好不容易糊弄過去之後,曹操便命令陣前不再理睬魏軍。
無論他們再說什麼,做什麼,都不用理會,更不用上報。
……
“這都能忍?”
魏軍中軍,見曹軍營盤一點動靜都沒有,戲誌才大為驚訝。
荀諶等人亦是滿臉錯愕,沒想到曹操養氣功夫如此之深。
魏哲則更好奇曹操是如何化解這個兩難的抉擇。
不過眼下曹軍顯然是不會再滿足他的好奇心了。
眼見天色漸暗,魏哲也隻能暫時休兵罷戰。
但收兵之後,魏哲便立刻吩咐道:
“傳令張昭、鐘扈,讓他們拋開輜重,儘快趕到此處。”
隨著幾路傳令兵消失在落日的餘暉之下,垓下聚的荒野莫名的多出了幾分悲涼,好似五百年前的那場悲劇又要再次上演……
——
低估了這段劇情,竟然沒寫完。
唉,隻能明天再接再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