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繼謨……沒死?”
薑奇虎瞬間醒酒,猛然站起身來。
這怎麼可能——
梵音寺使團返回大離途中,元繼謨帶皇城司心腹前去伏殺。這場伏殺雖然隱秘,但畢竟以失敗告終,整隻伏殺小隊儘數死絕,薑奇虎早就調查過卷宗,審核了皇城司弩營名單,確認了此次伏殺屬實。
先前與謝真碰麵,他也隱晦打聽了這件事。
元繼謨已經死在了衢江,被斬了乾乾淨淨。
“此事確鑿無疑。”
雪主聲音複雜:“此刻元繼謨正在皇城司地牢,核查名單,校驗人手。”
“……”
薑奇虎心底咯噔一聲。
他猛然想起了上午離都之時,先生的反常叮囑。
【“皇城司首座之職,傾注了書樓多年心血。”】
【“往後你要好好坐穩這個位子,切莫讓人抓到你的把柄。”】
【“倘若……”】
【“倘若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暫時丟了這位子……也沒什麼大礙。薑老爺子和我,都是看好你的。皇城司首座,次座,都隻是浮雲……浮雲而已……”】
一字一句,撞入心湖,激起千堆浪花。
那時薑奇虎並未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因為皇城司首座之銜已是十拿九穩,大局落定……即便仁壽宮將其暫時壓下,又能壓得了多久?
誰有資格來與自己爭奪皇城司首座之位?
倒不是薑奇虎居功自傲。
而是他很清楚,皇城盤根錯節,他能站在這個位置,不僅僅依靠自己的努力。
比努力更重要的是背景。
他的背後是薑家,是書樓。
如果有人能搶走這個皇城司首座……那麼他背後的背景,便要壓過薑家加上書樓……
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的“首座”之位,和薑家,和書樓,幾乎是綁定在一起的。
薑家和書樓固若金湯,誰可撼動?
念及至此。
薑奇虎神色變得難看起來。
……
……
臨近子時,皇城司地牢依舊燈火通明。
無數火盞搖曳,幾乎將地牢照成白晝。
半柱香前,一位披著黑袍,佩戴黑麵的仁壽宮特使踏入地牢……有不少人認出了這位特使,前陣子仁壽宮欽定南疆蕩魔名單目錄之際,便是這位特使負責操辦,負責宣讀。
誰都不知道仁壽宮何時出現了這麼一位深得聖眷的“特使”大人。
直到他摘下罩麵。
負責看守地牢的皇城司特執使“銅骨”,嚇得頓時跪倒在地,四肢匍匐。
不到半盞茶功夫,皇城內所有皇城司密諜,儘數趕赴奔往地牢。
於是便有了此刻的場麵。
元繼謨坐在首座長桌前,雙腳抬起,翹在桌麵之上,那把長刀依舊抱在懷中。
他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又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燭火搖曳,照耀那張有些渾濁的麵孔。
“元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銅骨聲音緊張,幾乎不敢抬頭。
衢江消息傳回皇城,皇城司幾乎是天塌了。
誰人不知,元繼謨和薑奇虎勢如水火,司內分為兩派……銅骨乃是元繼謨麾下誓死效力的下屬,首座一死,他首當其衝要被清算。他本以為衢江事變不會影響什麼,仁壽宮既然決意打壓薑奇虎,便會派遣第二位首座空降。可等了好些時日,宮裡依舊沒有動靜,仿佛那位根本就不在意皇城司的“鬨劇”。
時勢所迫,銅骨決定在清算來臨前妥協。
他主動找到了書樓,交出了自己的“把柄”,祈求得到陳鏡玄的原諒。
對於這種“棄暗投明”的棋子,陳鏡玄本不考慮續用。
但這一次書樓似乎格外仁慈。
銅骨並沒有受到“懲罰”。
這便是他此刻還能繼續擔任特執使,看守地牢的緣故。
隻不過銅骨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今天這場麵……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元繼謨根本就沒有死。仁壽宮沒有派遣首座空降,是因為首座自始至終都沒有換人。
如今回過頭來仔細想想。
這件事的確大有貓膩。
首座的死訊隻在皇城司內部流傳。
越是知曉衢江行動的人,越是認定死訊屬實。
可自始至終,仁壽宮那邊,從來就沒有宣布元繼謨的死訊——
“……”
地牢一片寂靜。
火盞搖曳,不少皇城司密諜都跪在牢中,不敢起身,許多人衣袍已被汗水浸濕。
首座“失蹤”的這段時日。
為了避免清算。
他們當中有不少人,都主動投向了書樓。
明哲保身,不算丟人。
隻是……如今這局麵又該怎麼算?
每一位皇城司密諜都清楚元繼謨的脾性,睚眥必報,今夜駕臨此地,想來是要進行一番清算了。
“銅骨。”
元繼謨輕聲開口。
“大人,卑職在!”
跪在地上的銅骨連忙向前爬了兩步。
“你進入皇城司多久了?”
元繼謨依舊聲音很輕。
“回大人……”
銅骨深吸一口氣:“十一年,零七個月。”
“那很久了。”
元繼謨歎了一聲,道:“跟在我身邊,我可曾虧待過你?”
“……”
銅骨神色有些惶恐。
他仰起頭來。
燭火映照出一雙冰冷的眸子。
他總覺得,從衢江回來的首座大人,比以往要陌生許多。
黑袍下的那副皮囊,似乎也有些古怪。
砰一聲。
元繼謨站起身子,桌椅一陣搖晃,他來到銅骨身前,一腳將其仰麵踢翻。
一隻鐵靴重重踏在銅骨胸膛之上——
鏘!
伴隨著一道清涼聲響,元繼謨霸拔刀出鞘,寒光四射。
刀罡呈慘白色,在皇城司地牢四壁回蕩,搖曳。
“你應當清楚,我平生最痛恨背叛。”
元繼謨垂簾緩緩問道:“本座離開皇城,不過區區數十天。你這條賤犬,就這麼著急向新主子搖尾乞憐?”
刀尖在銅骨身上遊走。
一路從下往上。
十位特執使,均是洞天圓滿的半步陰神。
銅骨更是隻差一步,便可修出武道神胎的存在,可此刻他卻感到一陣深邃寒意從那把長刀刀尖傳遞而出,順延肌膚,直刺骨髓。
那縷寒意是他此生從未感受過的恐懼。
“首座大人!”
銅骨聲音顫抖,竭力求饒:“卑職知錯了!卑職再也不敢了!”
“……”
元繼謨置若罔聞,隻是將刀尖懸停在銅骨額首位置。
他麵無表情道:“還有彆的遺言麼?”
銅骨如遭雷擊。
“大人不要殺我!!”
那刀罡太刺眼,他閉上雙眼,不敢直視,神海一片空白。
銅骨幾乎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求饒之詞全都說了出來。
“卑職也不想背叛,是書樓逼我的!”
“是陳鏡玄,是薑奇虎!他們逼我背叛大人的!都是他們的錯!”
“我願意為首座大人當牛做馬!”
“隻要大人饒我一命,做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
此刻皇城司地牢,儘是密諜,這裡麵有不少是銅骨的下屬……
可此刻的他,哪裡還顧得上顏麵?
銅骨太了解元繼謨了,這家夥是真會殺了自己。
一旦觸碰元繼謨的底線。
再怎麼求饒都沒有用。
除非……有奇跡。
此刻,奇跡似乎真的發生了,緊閉雙眼的銅骨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穿心刺骨的疼痛降臨。
他說完那些話後,地牢便迎來了漫長的寂靜。
“嗬……嗬嗬……”
“嗬嗬嗬……哈哈哈……”
緊接著耳畔響起了元繼謨的笑聲。
這笑聲裡帶著譏諷,帶著快意,帶著戲謔,帶著嘲弄。
啪啪兩聲。
元繼謨用刀背拍了拍銅骨麵頰,示意他睜眼。
銅骨緩緩睜開雙眼,一陣天旋地轉,視線逐漸恢複清晰之後,他看到皇城司地牢入口,矗著一道同樣佩刀的高大身影。
“……”
薑奇虎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前不久,銅骨想要投靠書樓一事,先生本欲直接否決,是自己替銅骨求情,這才有了今日。
皇城特執使篩選不易。
每一位特執使,都是修到洞天圓滿,隻差一步便可得證陰神的天才——
這銅骨資質不俗,而且執行任務極其賣力……是一個難得的人傑。
他當日求情之時,其實也曾想過類似局麵,隻是薑奇虎沒有想到,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
諷刺。
諷刺至極。
“大人……”
銅骨看到薑奇虎之後,麵色變得難看起來。
元繼謨先前一直在等。
等的就是薑奇虎?
這是故意要讓薑奇虎看到這一幕?
“薑大人,你總算來了。”
元繼謨笑道:“這出好戲……如何?”
“不如何。”
薑奇虎麵無表情:“果真是禍害遺千年。某人還真是命大。”
“確實命大。”
元繼謨垂下眼簾,幽幽開口:“你難道沒聽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我活著回來了,今夜就要找你們做一個決斷。”
說罷。
元繼謨鬆開踏在銅骨胸膛的那隻腳。
他退後了兩步。
很明顯。
這是要讓銅骨再次做一個抉擇。
銅骨坐起身子,看了看元繼謨,又看了看薑奇虎。
他神色掠過一抹痛苦。
一刹猶豫之後,他低下頭顱,屈辱地向元繼謨所在方向爬去。
隻可惜……
這個選擇並沒有為他換來生機。
元繼謨翻轉手腕,將長刀抖出一朵銀白鋥亮的刀花,一刀貫穿天靈,直接將銅骨頭顱釘入大地!
“……啊!”
饒是見慣生死的那些皇城司密諜,也被這血腥一幕嚇到了!
堂堂特執使。
就這麼被當場釘殺——
銅骨重重摔在地上,死前猶自瞪大雙眼,臉上滿是不敢置信,滾滾鮮血自崩壞的七竅中流淌而出,飛快蔓延。
大風刮過。
地牢燭火被吹得明滅不定。
元繼謨單手按住那把染血長刀,長袍被吹得翻滾如海浪。
“彆吃驚,這隻是開胃小菜。”
元繼謨踩住腳底那顆頭顱,一點一點將長刀從顱骨縫隙中拔出,而後以臂彎袖袍裹住,擦拭刀身。
元繼謨輕聲笑了笑,道:“真正的好戲,這才剛剛開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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