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雀府邸,森嚴壯闊,氣勢雄放。
前庭,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模樣俊美,眼角飛翹,眉宇之間貴氣流淌,身著一襲暗黑色的大氅,手中拿捏著褐色酒樽。
酒樽乃用黑曜石打磨而成,出自於魔族的半月酒盛在這般酒樽裡倒是怡然自得,猶如深淵棲巨龍。
凝望庭前,一如既往,此刻下起了朦朧細雨。
雨幕中,景物如夢似幻,如他當下的心境。
“我本一心向明月,明月不知照何方。”
喃喃自語,回蕩雨幕。
妖族內政素來迷幻,人族政客的伎倆不適宜用在妖族廟堂,如今人族的國師李洪山就在這座府邸的後庭裡。
幽都城乃妖域第二大城,九幽雀親自鎮守,誰會想到九幽雀的府邸成為兩族政客商量要事的場所。
後庭之中,一位身著金色錦衣的中年男人與李洪山同坐涼亭,茶杯裡乃是妖族特有的夜羅茶,其味衝喉,後勁十足,說是為酒也不過分。
黃金獅子一族的族長尊宏麵色為難道“國師所求甚多,我難以從命。”
稱李洪山為國師,可見尊宏心意。
李洪山撚須言道“妖族疆域,注定為戰場,待得河山破敗時,你黃金獅子一脈振臂一呼,誰敢不從?”
“天虎一族雖猛,也並非舉世無雙。”
“我人族一心要與閣下共襄盛舉。”
尊宏心中百感交集,而今妖族內政不至於烏煙瘴氣滿是狼藉,可體係散亂,文明落後,私鬥不止,他心中有匡扶社稷之誌,奈何難以登臨高位重塑天地。
這位族長熟讀五族典籍,神域看似體係森嚴,實則廟堂之上權力權衡,各司其職,神皇以高俸養官,更有直屬神皇的平海樓監察百官,大概率上斷絕了拉幫結派官官相護的傾向。
縱然偶有晦暗之事發生,也必會被強勢清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對中流宗門世家,既不扶持,也不打壓。
對底層多有撫恤,儘管不能麵麵俱到,然多數弱小門庭,也不缺乏與上位者接觸的機會。
更有三年一次的朝華試,不分高低貴賤,便是三歲稚子也能參與朝華試,對底層的寒門弟子更是承攬朝華試期間任何花銷。
量才度能一事由多方參與,審核複雜,鮮少有黑幕透出。
人心向榮,人人皆有可能鯉魚躍龍門。
而魔族,體係看似落後,以血脈為尊,卻有百家學說覆蓋疆域,各類人才層出不窮,階級森嚴是真,可內閣梳理內政,將無數細小川流彙聚為汪洋大海,貴族世家未能壟斷學問,皇族與修行界和睦共處,常有安然論道之舉。
這般體係下,文人士子既不缺乏雅士風骨,亦是不缺乏真才實學,一切以功德為重。
而武夫一途,晉升之路一目了然,能打的自然上升快,文武雙全者上升更快。
看似落後,卻是群體共禦廟堂,無一言堂,偶有派係傾軋,也僅是雞蛋裡挑骨頭,迫使各座山頭精益求精,穩固實權。
這般體係之下,反倒是培養出了貴族風骨,君臣上下同心戮力,更有一位棋力天下第一的魔君鎮守中樞,光是想想,就令尊宏頭皮發麻。
而人族文昌武盛,世家大族雖壟斷學問,拉幫結派,卻並未出現過人才斷層,如此行事,反倒是穩固階層根基。
寒門子弟晉升之路難於登天,卻也常有技傳有緣人的風雅之事,廟堂之上亦有寒門弟子的身影,那丞相秋清便出身寒門。
廟堂與修行界看似有所瓜葛,卻也僅是形式而已,大體上修行事歸修行事,廟堂事歸廟堂事,井水不犯河水,偶爾亦會發生相得益彰之事。
至於靈族,體係與人族類似,然而世家大族並未壟斷修行資源與學問,度才量能首重天賦,雖是一刀切,令多數人心頭壓抑,可這般體係之下,湧現出了大量精銳之才。
階級之間雖不和睦,也鮮少有矛盾爆發。
大體仍舊固若金湯,有生力量源源不斷。
對比過後,尊宏對妖族未來產生了極深的隱憂,核心體係就是以血脈為主,致使多數具備謀略之才的下等妖族無法出頭,內政難言葷素,糟心無比。
令國家民族走向昌盛之路,絕非是血脈之力,而是體係。
唯有體係,可照拂芸芸眾生。
尊宏心中抱負,李洪山與人皇陛下早已知曉,此次李洪山來妖域,就是招攬黃金獅子一脈,令其在妖族作為內應,等到天虎一族敗亡之後,再推出黃金獅子重整妖域山河。
安插一個強有力的臥底,這個臥底將會在未來執掌妖域山河。
話雖未明言,到了那般田地後,妖族自然就成了人族附庸,尊宏雖知曉這一點,卻並未心生排斥,因為大爭一旦開始,誰也不知鹿死誰手。
於混亂之中,掌握規律,開創秩序,才是尊宏心中的真實意圖。
隻是尊宏仍舊是妖域大地的一員,不可能做出背叛家國之事,該有的氣節和信仰還是有的。
李洪山道“賢弟有難言之隱,我亦能感同身受,既如此的話,便無法再談。”
尊宏一臉無奈,心中百感交集。
李洪山拿出一尊微小銅爐遞給尊宏,柔聲道“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天火本源終出自於妖域,理當由妖域生靈把持。”
尊宏一臉詫異,欲言又止,未曾想過李洪山竟會如此大方,他不在意天火本源被李洪山帶回人族,妖域當下有無天火本源,意義都不大,不過有了天火本源,終歸是能錦上添花一二。
李洪山笑道“我能來這裡,自然是真心誠意而來。”
尊宏起身,效仿人族作揖,誠然道“國師雅量,我深感敬佩。”
李洪山道“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往後有緣再見。”
尊宏謙遜應道“有緣再見。”
李洪山一步跨出,橫渡虛空而去。
尊宏手握銅爐,心中熱血微湧,卻又不知從何處傾瀉。
九幽雀忽然而至,手握酒樽言道“他倒是大方啊,看你臉色,你們當是沒談妥。”
尊宏漠然點頭,隨手將這尊銅爐交由九幽雀,平靜道“我留之無用,你才是最適合天火本源的人。”
九幽雀咧嘴笑道“這等無價之寶,在你們二人手中,竟成了可隨意贈人的物件。”
話雖如此,九幽雀一點都不含糊,接過銅爐後意味深長的會心一笑。
尊宏道“這次在你府邸商議要事,權且當做小彩頭吧。”
“也多虧你羽翼遮天蔽日,都城那裡察覺不到這裡發生了什麼。”
九幽雀麵色惆悵道“我雖不參與廟堂之事,可我知曉你心中大義是為何物,前路艱難,仍需步步維艱。”
此話並非虛情假意,實乃九幽雀肺腑之言。
體係之殤,乃無數妖族心頭悲痛。
七殺客棧。
庭院裡,細雨飄搖,水池裡的彩虹魚潛入水底,偶爾冒出三五泡沫。
聽雨,適合孤身一人為之,帶著三位靈美女子,著實不適宜聽雨。
武宓與獨孤儷在屋內手談,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淩玉卿則配著宇文君在屋外聽雨冥思。
美好意境往往轉瞬即逝,李洪山突然而至。
淩玉卿隻好起身斟茶倒水,這位國師大人可不能怠慢了。
宇文君見李洪山臉色古怪,輕聲笑道“發生了何事,可讓睿智的國師大人愁容滿麵。”
李洪山並未正麵回答,而是直言道“此前我對你有所隱瞞,還望不要介懷於心。”
宇文君平靜點頭道“我不意外,若毫無保留,那就不是國師大人的風采了。”
李洪山苦澀一笑道“感情我就像是胡同深處的神棍,要麼就是心術不正的長輩。”
宇文君打趣道“都一樣,不過國師能再次尋我,想來是要說一些老實話。”
淩玉卿遞茶於李洪山桌前,李洪山雖未抬頭看這位曾經最美的花魁,亦是微微扣響桌角,以示禮貌,淩玉卿對此心中略有欣慰之意湧起。
李洪山言道“我已交出天火本源,據我推測,黃金獅子會將天火本源轉手贈給九幽雀,其人為妖族的第一大帥,說其為土皇帝也不過分。”
“接下來黃金獅子將會返回妖都,此事因有九幽雀庇護,天虎一族也並不知情。”
“眼下是真需要你出點蠻力了。”
宇文君從容道“國師但說無妨。”
李洪山言道“九幽雀見此情況,必會認為往後我與妖族再無政事往來,接下來他將會派出部分心腹偽裝成好勇鬥狠的其餘妖族暗殺我星羅諜子。”
“你得替我的諜子消災擋難一二,偽裝成星羅諜子,無需反殺,隻需順利逃亡,令他們無功而返即可,說是心腹實則也就是大黃庭亦或是破極境內的成色,絕不會派出真高手來殺我諜子,那樣顯得痕跡太重。”
宇文君嗯了一聲,此事不難做到。
李洪山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九幽雀之子,位於幽冥穀閉關,有一淩霄高手護法,你來妖域,必有至強者尾隨,你們前往幽冥穀殺個乾淨。”
“九幽雀知曉我此次並未帶來高手,所有情報他都儘數掌握,他的兒子和副將死了,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
宇文君怪笑道“國師倒是思慮周全,九幽雀至親死了,他便會懷疑幽都城之內是否有出自於妖都的斥候。”
“疑兵之計,令其和天虎一族心生間隙。”
李洪山淡然一笑道“而我接下來則前往妖都蟄伏,酌情散布謠言,加深九幽雀心頭疑慮。”
宇文君擊節讚賞道“這條計策,倒是天衣無縫,所有矛盾的源頭,都指向了妖都。”
“不過我有一事不明,為何九幽雀會容忍你與黃金獅子在幽都城商議要事?”
李洪山施施然言道“九幽雀也想要天火本源,說實話,我若今日不交出天火本源,未必能走出九幽府的大門。”
“他不參與政事,對於天火本源這等實在好處,還是挺上心的”
“土皇帝,自然有土皇帝的傲氣。”
宇文君道“地圖給我,我命武宓與小儷前往你諜子的所在之地,她二人的戰力足以辦妥此事。”
“我和淩玉卿前往幽冥穀。”
李洪山大袖一揮,兩道念頭湧入屋內,武宓和獨孤儷瞬間知曉具體方位。
兩位姑娘當即放下手中棋子走出屋內,被李洪山構建虛空通道傳送至具體位置。
國師輕聲笑道“你身旁的姑娘,都是八顧成色,福分不淺啊。”
宇文君並不在意這個說法,好奇問道“國師這一次打算在妖都逗留多久,應當不止是散布謠言那般簡單吧。”
“他國都城,國師即便是無極強者,亦有殞命風險。”
李洪山含蓄笑道“你既然猜測出我不僅僅與黃金獅子一脈搭橋,又何必說出來呢。”
宇文君心裡一沉,李洪山果然不簡單,竟然也和天虎一族牽線搭橋了,想來那隻太古老虎在宮闈之中做了許多傷人心的事情。
此時此刻,宇文君才知曉人皇陛下的如意算盤,並不打算與誰結盟,而是想快速拿下妖域,從而立於不敗之地。
而南邊靈族地緣不佳,得防備正北方向的人族,又得防備東北方向的魔族大軍。
與靈族結盟一事或有可能,但人皇定然是想要撈足了好處之後再說結盟一事。
早前故意放出風聲,也僅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般算來,宇文君還有的是時間等待太古靈貓蘇醒。
宇文君故作謙遜道“國師明察秋毫,在下自愧不如。”
李洪山含蓄問道“此次你來妖域,不僅僅是為了給我幫忙這麼簡單吧,三番五次來到妖域,要說沒見不得人的事,那恐怕不太可能。”
與靈族結盟,可對恒昌宗利益最大。
可李洪山初次見到宇文君時,就已看出宇文君不是私心太重的人,恒昌宗當下欣欣向榮,宇文君幾乎已實現照拂寒門的大業。
隻需穩步向前即可,根本無需做太多事情。
最重要的是淩玉卿此次也來了妖域,不得不讓李洪山懷疑宇文君究竟是何動機。
宇文君舉杯抿茶,李洪山靜靜的看著宇文君正臉,欲從其臉色中推敲一二。
今日若不給出個說法,往後可就不好與人族廟堂打交道了。
宇文君放下茶杯,抿嘴笑道“國師既然擅長推演計算,何不猜一猜。”
李洪山直言道“我猜過了,猜不出來。”
宇文君平和應道“過些日子,國師自然會知道的。”
李洪山饒有興致的笑道“既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
言罷,國師大人橫渡虛空而去。
淩玉卿黛眉微蹙道“被他察覺到些端倪,可不是好事,眼下我們該如何?”
宇文君道“暫且如此,不過他既然去了妖都,我們也可進入妖都蟄伏下來靜觀其變,或許妖族即將變天也未可知。”
真若是變天了,宇文君不介意發動突然襲擊,強行擊殺那隻太古老虎,奪走起源晶片。
不過此事憑借應龍一己之力有些懸乎,還得把顧雍叫上才行。
也不知顧雍是否讓北寒菲有了些許胎氣……
想到這裡,宇文君會心一笑。
一旁的淩玉卿見狀,跟著微微一笑,然後柔聲問道“你在笑什麼?”
宇文君微微一怔,心平氣和道“不可說,不可說。”
淩玉卿無奈撇了撇嘴,不說就不說。
細雨驟停,宇文君帶著淩玉卿橫渡虛空,前往幽冥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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