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教勢大,你為了我打傷了大巫的兒子,會傷了族中信徒們的心。”回到大帳,林昭昭重重歎了口氣,“這事做的實在是不值當。”
雖然今日旭烈格爾為他撐腰,他心有感動,但他並不認同對方逞英雄的做法。
“就憑他說的那幾句,我沒當場打殺了他已經是看在大巫的麵子了。”旭烈格爾跟著林昭昭進來,臉色鐵青,他腰後馬鞭還滴著血,煞氣衝天。
“打殺,打殺,你如此鐵血手段隻能讓人懼怕你,疏遠你,卻不能讓他們臣服你!”林昭昭沉下臉,“你怎麼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呢?”
“那你想我如何做?視而不見?還是忍氣吞聲?”旭烈格爾的聲音沒有暴怒,甚至沒有林昭昭表現得激動,就像沒有波瀾的沉寂海麵。
“斥責幾句便是了,扯破了臉對誰都沒有好處。”林昭昭輕聲說,“說到底我隻不過是大夏送來討你歡心的玩物,你維護我做到這種地步,肯定會讓很多人抱以怨言。”
“看著嘎力巴那樣羞辱你,你卻讓我思量其中的好處?”旭烈格爾沉默了片刻,“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林昭昭故作鎮定地捏著杯壁,指節泛白,“你是血狄的首領,是草原上的人心所向。倒是你又如何看我的呢?真要當我是妺喜、褒姒之流嗎?”
你是未來的草原之主啊!你明白麼?他知道男人無法明白自己的心痛。
上一世旭烈格爾統一草原七十二部,與薩滿教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大巫預天之能能讓旭烈格爾聲望日高,助其成就大業,而他林昭昭卻害得旭烈格爾拋棄了所有,客死他鄉,鬱鬱而終。
我為何再來一次還要嫁給你?因為我真想不出破局的法子嗎?因為我想改變你的結局,因為我不想再做害你的絆腳石了!
如果這一世又因為我讓你走向英雄末路的宿命,那我再活一次又有什麼意義?
彆寵溺著我,不管不顧,我知道你對我的好,可我不想這樣,難道誰對我展現出一點敵意你就要砍殺了誰嗎?我不需要你做到這種程度……因為我也是可以為你犧牲的,你明白麼?
“妺喜、褒姒何錯之有?她們都是逼不得已被送進宮的美人。偌大王朝的覆滅能與她們有什麼乾係?”旭烈格爾語氣難得流露出鄙夷之意,“要多無能的男人才會將自己的女人推出去當替罪羊?”
林昭昭心裡抽動了一下,像是個捅破了皮的爛橘子,往外冒出酸苦的汁水。他有些累了,一下子失了勁兒倚在榻邊,沉默不語。
旭烈格爾所思和他是不一樣的,時常冒出一兩句話就能將他這輩子讀進去的書全都顛覆了。
這其實也不奇怪,他們骨子裡本不是一類人。若非命運作弄,他們兩個肯定會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與旭烈格爾相比,困在宅院死讀書的他注定是迂腐的……就好像他第一次來到草原,見到旭烈格爾策馬馳騁的時候,林昭昭才知道原來人也是可以過得如此肆意鮮活的。
天漸漸黑了,燭火亮起。透過微弱的燭光,男人的臉色晦暗不清。
“洛初,你還氣著嗎?”男人打破了沉默。
“我沒有生氣。就像你說的,我也不過是被逼迫著嫁到這荒蠻之地,你與大巫也好,部族與教派也好……”林昭昭長舒一口氣,像是看開了,“反正,我就是個用來討好你的美人,這些和我都有何乾係?”
這些陰陽怪氣的話說出來林昭昭心裡終於好過了些。
若真是個安得一隅的人也就罷了,隻可惜他林昭昭是個貪婪的人。
以女人的身份霸占了旭烈格爾的寵愛還不夠,他還想以男人的身份施以抱負,乾一番事業。
林老爺曾不止一次罵過林昭昭“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明明是從娼|妓肚子裡鑽出來的種,卻有著世家公子的心氣。
林昭昭不在意,在他讀的書裡,曆朝曆代卷動風雲的大人物也並非各個都是名門將後。
何況當時在念書的私塾裡,還有小孩和林昭昭一樣,兩人臭味相投,猶如知己,天天做著逐鹿中原、震古爍今的春秋大夢。
或許活了兩輩子他該認清現實了。他沒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反正,他就是個用來“討好”的美人。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男人忽然說。
在昏黃的燭光裡,那種英朗堅毅的麵孔若有所思。
“你明白什麼了?”林昭昭一愣。
男人對他真是好脾氣,乾了出力不討好的事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著法子在揣摩他的心思。
可惜了,林昭昭不信旭烈格爾真的能懂他。
“洛初不是尋常女子。”當瞧見男人大走到榻邊,林昭昭頓時慫了,將錦被往身後攏了攏,長腿也蜷縮起來,“是我狹隘了。”
“瞎、瞎說……”這蠻子難道看出了?林昭昭想捏嗓結果差點失聲。
男人半蹲了下來,目光與林昭昭慌亂的眼神近乎相平。
“我的洛初有著不輸男兒的誌氣,胸懷之大,眼界之遠,是我這個腦子裡隻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無法比擬的。”旭烈格爾說,“洛初就像無形的皮鞭,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鞭策我的靈魂。”
男人是不會哄人的,說起話來一是一,二就是二。但正是他這種一本正經的語氣,更是讓林昭昭聽得受不了。
真是羞煞人也!
“你閉嘴!”林昭昭臉紅低斥。
“怎麼了?”男人不解。
“你閉嘴。”林昭昭耳垂熱得要滴血,“還無形的皮鞭……”
“我是哪裡說錯了嗎?還是哪裡想錯了?”男人愣了愣,“我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洛初的話確實是發人深省……”
“真心實意個屁,你這蠻子就是想捧殺我。將自己貶得低低的,再故意把我抬得高高的,你損不損人啊。”林昭昭惱了,他自己幾斤幾兩還不清楚嗎?和年紀輕輕就威震一方的旭烈格爾一比,他就是個隻會誇誇其談的酸書生。
男人低聲說:“洛初為何總是妄自菲薄?在我眼裡,洛初就像草原每日初生的太陽……”
“還說!沒完了是吧。”林昭昭像暴怒的小獅子,伸出腿踹了旭烈格爾一下。
雖惱火,但他腿上是收著勁兒的,當然了,就算他用上全身所有力氣估計也未必能撼動旭烈格爾半分。
毫不意外的,人倒是踹到了,自己的腳踝也被人一把攥在了手心裡,腿收不回來了……
“鬆開!”林昭昭用力瞪了旭烈格爾一眼,男人手心滾燙讓他心慌。
“我又哪惹洛初生氣了?”男人有些無措,語氣也是聽著委屈,但手上力道是沒有一點放開的意思的。
就好像老財迷摸上了剛鑄造出來的金元寶,隻停留於上手摸摸已經是十分克製了,本能上說是該先捧起來咬上一口的……
“洛初的腳怎麼這般涼?”男人沉著聲說,“我幫洛初捂一捂。”
林昭昭簡直是被氣笑了。臭蠻子占著他便宜也就算了,還好意思說是在幫他。
“這像什麼話?您可是血狄的首領,怎麼能給我這麼討歡心的玩物捂腳呢?我可承受不起!”林昭昭嘴上不饒人,實則脖子都紅透了,頭也擰向另一邊,看都不敢看一眼。
他本意是用尖刻的言語挫傷男人的尊嚴達到脫困的目的,可惜適得其反,他這話說出口反而惹得男人氣息更重了幾分。
打死林昭昭也想不到,平時說一不二、專橫獨行的草原霸主最愛的就是他這股子頤指氣使的傲慢勁兒。
並且已經快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
旭烈格爾的手又是拉弓射箭,又是馭馬奔襲,與不沾陽春水的林昭昭相比,粗糲得像是研磨用得砂紙。
不舒服,但確實是相當暖和的……
“還不快點鬆開。”林昭昭還在哼哼唧唧,另一隻腳卻已經放在男人膝蓋上了,“你也不怕有人突然進來被瞧見了,到時候看你這首領還怎麼當的下去!”
“不過是給妻子捂捂腳,我又沒乾什麼齷齪事,為何要怕?”男人說得十分正直。
“真是臉皮比城牆都厚。”林昭昭嘴裡嘀咕,他拽了拽手裡的被子,啪嗒一聲,有東西從榻上落到了地上。
“這是什麼?”旭烈格爾低頭,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畫本。
“等等,你彆看!”瞧清旭烈格爾手裡的物件,林昭昭猛地坐直,伸手想搶回來。
然而人高馬大的旭烈格爾一站起來,他便是再無機會碰到那畫本了。